第十一章(1/2)
季北记忆里的夏天,有一万种颜色。
年纪小的时候爬过爷爷奶奶家后山,短袖短裤,莲藕一样的四肢伸出来,上面是蹭得脏脏的脸。他爬到高高的山头,放眼望去,金黄色的麦田,像新鲜的玉米,膨胀地堆成一块。
大了一点,穿着表哥穿下来的T恤,攒了一堆硬币,到街机厅里撞一堆五颜六色的珠子。它们饱和度极高,俗得大喇喇的,季北很是喜欢。用T恤一兜,放轻步子进家门,悄悄地藏在抽屉的最深处。
初中的时候,季北跟陈杨两个人坐绿皮火车去了远方一个小镇。两个人坐的硬座,被颠簸得腰酸背痛。镇里没有很多能玩的地方,就在河边淌了一遭,趁身体还麻木着,又坐同一列火车回了家。车皮的绿色是很少能见到的,介于深绿和翡翠之间,几条黄色的线穿过,那是季北对于那个夏天唯一鲜明的记忆。
高二的这个夏天,如往常般燥热,沸腾的蝉鸣和偶尔飞机划过的声音拼在一起,织出了一张绵密的网。
季北躺在客厅的地上,数着天花板吊灯的坠子。他没开空调,身下是冰冷的地板,身体浸在沸腾的空气里。
季北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机制被重组。单纯的,简单的,属于夏天的快乐也随着转动的齿轮,哗地逝去了。
他的手机放在沙发上,一直嗡嗡地震动着。季北动也没动,还在坚持不懈地数着那根本无法数清的坠子。十七岁还没有开始多久,炎热的空气里,他已经觉得有些难以动弹。
“北北,吃饭了。”妈妈叫他。
“欸。”季北应了一声,支起了上身。
他的手机还在震,妈妈看了一眼,问:“有人找你吧?”
“不是要紧事。”季北在餐桌边坐下了,“没关系。”
季北爸爸照常在公司吃午餐,妈妈给他盛好了饭,摸了摸他的头,说:“马上高三了,不要有压力。身体健康最重要。”
季北点点头,为他妈夹了几筷子菜。
“你班主任前段时间跟我说你进步很大,”妈妈笑着,眼神无比温柔,“有没有想过去哪上大学?”
季北的眼前先是闪过刘宇燃的眼睛,再闪过司徒易和陈杨两个人的脸,最后不知怎么,想到了廉泽那个带兔子的头盔。
“还没呢。”季北老实答道。
“没关系,”妈妈还是笑意盈盈的,“学想学的,去哪儿爸妈都支持你。”
“嗯。”
季北没有想过离开雅林,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季北是很喜欢雅林的。当初他的分数线够上昱阳,爸妈的意思也是让他去昱阳念。昱阳和雅林挨得近,他和陈杨出来商量报哪所,去昱阳逛了一圈,沿着道走,就看到了雅林。
雅林的大门是欧式的拱门,仔细看能看见繁复的花纹。季北和陈杨走近了,正咂着舌,一个穿着雅林黄色校服的男生抱着资料走出来,风一吹,手里的纸张就被吹得四散开来。季北和陈杨帮忙捡了,递回给那个男生,男生一边道谢一边问:“你们高几的?”
“我们初三毕业,还没上高中。”季北回答。
男生就笑了,笑得灿灿烂烂,“来雅林吧,不会后悔的。”
季北鬼使神差,当下就感受到他和雅林命定的缘分。哄骗着陈杨,一起填了雅林。
雅林的一树一木,草草花花,食堂的菜单,图书馆的味道,季北都很喜欢。甚至那个回忆不算好的天台,他也是喜欢的。季北喜欢雅林的程度,从他保管校服的珍惜里就可见一斑。他的校服干干净净,褶子都很少有,跟廉泽那个动不动就卷成一团扔到地上当坐垫的作风形成鲜明对比。
季北脑子转着,就想去学校看一下,吃完饭,一个人跑过去了。
雅林校园规划和绿植都做得漂亮,不上课的时候,校门敞得很开,俨然免费景区。暑假第一天,没什么学生,季北手机放在家里,身上就塞了二十块钱,一个人混在老大爷里面慢慢地走着。走了一会,被太阳烤得有点晕,就进了自己那栋教学楼。
教学楼空无一人,他经过了公告栏,站着看了一会。
当初那张学习小组的表格早就被各种其他新的告示代替了,他还记得那张表具体贴的位置,还有自己握着笔写上名字时候的心情。
不可避免地,他想到了刘宇燃,还有那个又大又空的家。
季北觉得自己很可能是得上了青春期并发症或什么的病,恹恹的,老想过去的事,又不想跟谁联系,实在不太健康。
季北想着回去跟陈杨或者司徒易打个电话,约出来玩一玩,迈上自己教室的楼层,还没进教室,就看见刘宇燃站在走廊上抽烟。
季北先是在心里给老天爷跪了一下,随即立刻转身,像碰到了烧得滚热的暖气管子一样。
身后的人似乎踩熄了烟,追上季北,却不发一言,楼道里只剩脚步跟脚步叠加的声音不断回响。
季北下了楼梯,走过公告栏,走过了花坛,走下了操场前那个长长的坡。雅林都快被季北走完了,身后的人像没有走的打算,季北想回头,忍了一下,继续走他的路。
季北心烦意乱,慌不择路,撞进了一条死路。他看着眼前的墙,了解到自己翻过去的可能性为零,自暴自弃地想,也许刘宇燃压根就没跟着他。
但老天在刘宇燃的事情上向来与季北不对付。季北佯装淡定地转身,刘宇燃站在几步之外,也没看他,手放在裤袋里,仿佛毫不知情此刻的相遇。
即使是季北和刘宇燃混在一起的那一个多月,他们两个也很少进行过多过深的交谈。两个人彼此沉默着,不宽的路里,季北的出口被刘宇燃挡了,他要出去,就不得不要擦过刘宇燃的肩膀。
季北对雅林又爱又恨起来。
季北没开口,刘宇燃也没有说话的打算。两人神色各异地站着,彼此磨着洋工,有蝉的声音,似乎还有鸟类飞过,这本应该是一个安静和平的下午。
“让让吧。”季北说话了。
刘宇燃高了,季北也高了。两个人跟几个月前耳鬓厮磨的那一对,像不同的人。
“不想让。”刘宇燃回答。
季北忍耐地吐了一口气,这是他跟刘宇燃学的习惯。他本来想顶腮,舌头到一半,意识到了,只摸了摸眼角。
“滚吧。”季北说,“趁还能好好说话。”
此时此景,让季北想到刘宇燃当初在走廊里让他滚的情景。季北自知自己几斤几两,没觉得刘宇燃对他有几分留恋与喜欢,回忆洪水一般地涌来,他看刘宇燃沉默着,从洪水里捞出了关键的几句。
“你自己说的,我们再也没可能,我恶心。那你现在呢。”
季北在口是心非,他好不容易清醒了一段时间,重拾了自己碎得七七八八的自尊心,需要在挫骨扬灰里试图拼出原来完好的形状。他看着刘宇燃,心还在跳,手甚至还在抖。刘宇燃在他面前甩过的狠话,他要报复回来,但他的本能,却还在嘶吼着,叫嚣着去拥抱他。
“我家太冷了。”刘宇燃没头没尾的一句,在午后的炎热夏日里根本不符逻辑。
季北回:“去找童知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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