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2）

苏伊萨去食堂领了他的那块玉米饼。

他去的时候已经没什么人挤成一团等饭了，都各自寻了空处或站或坐或靠，浓郁的酸臭味混杂着劣质的玉米油气味，令人作呕。但这种气味已经算是好闻的了，至少这代表着食物和生命，而非疾病与死亡。

肥胖的厨子对他印象很好，特别是搞清楚丹尼尔其实不喜欢他之后，不过也仅限于此了，他甚至不会背着丹尼尔额外多给他一块玉米饼。

“你今天运气真好，碰上了艾莎小姐。”厨子冲他挤眉弄眼，本就难以分辨的五官顿时压成了饭锅里的糊糊，油得发腻。“别说我拿了好处不办事，给你个忠告，躲着点儿杜兰特先生，他那双招子一扫，你是个什么东西就一清二楚了。”

苏伊萨看他的手在一堆小得可怜的玉米饼顶上盘旋了会儿，精准地挑出最小的那张塞到他手里，一咧嘴，满口黄牙：“祝你好运，年轻人。”

“谢谢。”苏伊萨点点头，捏着玉米饼低下头沉默着离开了。

他回到那间石屋的时候，别的同居人都已经回来了。

原本还算空旷的房屋霎时变得逼仄起来，男人们毫不顾忌地躺在不通风的房屋里抽烟，有一个女人正露出干瘪的乳房喂养尚在襁褓的婴儿。大人们不论男女，浑身都透露着酸涩的疲惫，看着出现在门口的陌生人也不过是将本就沉闷的空气捂得更寂静了，唯有几个半大的孩子望过来的目光还透出点好奇来。

苏伊萨捏着玉米饼走到他选好的角落里，睡在他隔壁的是一个肤色很深的少年，单薄的骨架显得他头大如斗，苏伊萨坐下了，他的头颅还跟着转动。

苏伊萨看向他。少年的眼睛很大，下颌外突，厚实的嘴唇蠕动间露出一点过于洁白的牙齿，配上他干瘦的身材，莫名的惊悚。少年人根本没有发现苏伊萨在看他，他的所有心神都凝聚在他手里那半块因为炸得过头，边缘都已经发黑的玉米饼上了。

冷掉的玉米饼卖相极差，软塌塌的，因为用料过于劣质，闻起来还有一股酸味，但对于常年吃不饱的阿库图来说，这是食物，是他梦寐以求的食物。

但是很快他就回过神来了，因为苏伊萨把玉米饼裹起来收进了包里。

工人们住的屋子什么都不会有，太阳落山了，白昼的最后一丝余韵消散，没有油灯的石屋就此沉寂下来，冰冷得恍若一樽巨大的坟墓。

阿库图太饿了。

他想，睡着了就不饿了，之前数不清的、饥饿的夜晚，他都是依靠睡眠度过的。再也没有比梦境更要有效的止痛剂了，假如运气够好，没有做噩梦，他还能在梦里面吃上一顿白人老爷们餐桌上才有的火鸡。

突然，一条沉重的肢体突兀地砸到他的腿上，他吓醒了，低头一看，果然是隔壁那个睡着以后总是四仰八叉的霸道家伙，他习惯性地要往角落挪挪，可是倏地止住了动作，他想起角落如今不再是空角落了，那里来了个新人。

那个藏了半个玉米饼还没吃的新人。

他又想起之前见到的那半块玉米饼——黑乎乎的边缘，干瘪的内瓤。他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声音大得像是在他耳边打了个雷，阿库图心虚地瞪着眼睛，试图在黑暗中分辨隔壁新来的那个家伙在干嘛，是否已经陷入安眠。

他还没看清什么，那个新来的突然翻了个身，阿库图吓得立即闭上眼，还屏住了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小心翼翼地再次睁开眼。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隔壁的那个新人，或许是因为这间屋子已经很久没来过新面孔了，还是一个看起来那么健康、鲜活的新面孔。但他想，恐怕更多的，还是在惦记那半块剩下的玉米饼。

阿库图看见了，那个男人背对着他，面朝着墙壁睡着了。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背后传来熟悉的窸窸窣窣，他知道这是夜生活要开始了。他的思维飘忽不定，一会儿根据听见的声音判断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一边还捕捉到一两句被吵醒的愤懑咒骂、下流粗俗的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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