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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假凤泣虚凰(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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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站在旁边看着。

藕官没有说话。

茄官顺手接过扇子,“今儿怎么样?这是第几遍药了?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藕官一句句答了,又道了声多谢。

茄官嗔道:“这是什么话?咱们姐妹一场,你还跟我虚客气起来。”

藕官笑了一下,笑得很勉强。

她轻声说:“也就只有你们过来了……就因为蕊官那事,夏婆子觉得菂官不中用,越发上了脸了,难听话层出不穷——菂官就受不了这个气!这一病,也唱不得戏了,况且又新进了个小旦,算是补她的缺……我常常想,日后怎么办呢?”

日后该怎么办?

众人皆沉默了。

芳官忽道:“那小旦蕊官,究竟怎么回事?”

都说芳官是个讲朋友义气的,炮仗脾气一点就着,这话果然没错。

虽然她言语中没动声色,眉目早已凝起一团怒火。乌黑眼眸冷冷的,直盯着龄官,要她给个说法来——几个姐妹都晓得,负责采买小戏的蔷二爷,素闻与龄官相好。

龄官低着头,半日没言语。

芳官笑道:“好,好!悄没声儿就从外头带回来个新的,还说是补菂官的缺。这是要把人家往绝路上逼?”她顿了一顿,压低声音怒道,“菂官明公正道还没咽气呢!”

“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劳烦蔷二爷暂且缓缓,延一延时间也不行么!枉咱们姐妹多年,龄官,你这点小忙也不肯帮?”

这是明晃晃的胡搅蛮缠!

龄官气得脸都白了,指着芳官,“你……”

众人忙打圆场,给芳官使眼色,“好了好了,你朝龄官撒什么气呢?”

“留神别吵醒了菂官。”

“芳官这话说得过了,主子的吩咐,与龄官何干……”

众人做好做歹,总算把两个人拉开。

藕官疲惫道:“罢罢,龄官也自有她的难处。蔷二爷是主子,怎能体会得底下人的心?再者,话又说回来了,一个萝卜一个坑,菂官……”她哽咽着,眼泪大滴大滴落下,“菂官日后再唱不得戏。大夫说,她、她怕是熬不过今年了……”

一句话没说完,她就捂嘴大哭起来,却还顾忌着旁边屋里睡熟的菂官,不敢放声。

“什么!”

四下皆惊。

藕官别过脸去,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半晌,豆官才抽抽搭搭地说:“怎么就……这病了才多久啊!”

忽闻噩耗,惊痛到了极处,反而说不出来话来,众人呆立在原地。藕官自顾自哭了一会儿,抹一把脸,眼睛虽然红红的,神色却很镇定。她把药汤倒进铫子里,重新点起了火,打扇添水——方才说话的功夫,药早凉了。

她凝视着铫子下小小的跳动的火苗,凝视着乌漆漆的药汁,渐渐咕噜咕噜滚起泡儿来……

众人想了一想,纷纷解囊,身上有多少银子就掏多少。龄官还想着去找人借一些。

藕官没有拒绝。她沉默着收了碎银子,却不要龄官去借,“你能找谁去?蔷二爷?债谁来还?龄官,有句话我以前不信,如今却信了。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你与菂官是一样的。愁思郁结,又不肯保养……与蔷二爷那边,能断,还是断了的好。我知道你求过他了,我那日见着了。芳官不知道,她乱发脾气……主仆之间犹如天堑,你不知道这其中差别,何况又分了个男女。”

“动了情,乱了意,一步步身不由己,合该自己伤心。”

芳官忽地插口道:“你看菂官,她就是前车之鉴。”

这句话大有深意。别人不知根底,只以为她是指心思郁结之类,没有放在心上。

藕官却突然慌了,掩饰道:“是呀是呀,左不过是这么回事……时辰不早了,明儿镇国公家眷过寿,老太太点了你们几个过去应个景儿,还有的忙呢,快回去罢。”

芳官深深地看了藕官一眼。

藕官只作不知。她忙前忙后地服侍菂官起来吃药,又服侍菂官睡下,洗碗、擦干,碗碟摆得整整齐齐,还推开窗棂透风。有人忙道,“你开窗子做什么?这么冷的天,快关上,关上!”

藕官只是摇头,平静地说:“屋里气味大,菂官爱洁,醒来定然会嫌的。”

该掌灯了。烛火晃晃,把人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冷清清的屋里更显寂寥……藕官又做起了针线。她原本是不会的,而今生计所迫,不得已为之罢了。

众人相顾无言,亦不能帮上什么忙,又陪坐了一会儿,才各各散去。

芳官独留了下来。

藕官不理不睬,悉心埋头做事。

她气得笑起来,索性说:“藏着掖着,能到几时呢?藕官,我竟不知你是个鹌鹑性子。”

藕官瞥她一眼,“那……把话都挑明了,一丝不肯遮掩的,也是你芳官的性子?果真敞亮。”

芳官道:“别打哑谜了。我平生最憎曲曲弯弯的事,你也不是不知道。菂官究竟怎么病的,你心里一清二楚。这样磨折、煎熬,谁能受得住?”

藕官道:“你什么意思?”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千不该万不该,你为何要去唱那出戏?”

一腔愤懑冲口而出,芳官却无端想起那日看到的一幕。

满目的红,满目的喜气,角落里立着一个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她娇艳的脸上露出笑,慢慢走上前,小生扶住她。二人交拜,烛影摇红,映照出新嫁娘眉眼含春,俏脸生晕。从此夫妇和合,花好月圆……

纵然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不,不,没人在意新郎心中究竟如何。

世人眼中,只看到一般样的温柔体贴,一般样的相敬如宾,一般样的才子佳人大团圆。

二人虽同床异梦,到底把这出戏唱了个圆满。

所有的不得已,都是找借口罢了。

对龄官那番话,不过是芳官的指桑骂槐。

抱憾终生又怎样?被人耻笑又何妨?照样活得恣意张扬,优伶韶华只在戏台上绽放。

没了戏,没了引以为荣的嗓音,没了安身立命的本事,没了与藕官并肩而立的身份,无有归途,不知来处。以菂官的傲气,她只有死。

“心里既不情愿,何不把事做绝一点?一味犹犹豫豫,不合时宜。”芳官轻轻地说,“藕官,你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藕官竟笑了,笑得不可抑制,眼泪都出来了。“芳姑娘,你莫忘了,我们是什么身份?”

贵人脚底的泥。

她叫你唱,你就得唱。

她轻快地笑道:“□□无情,戏子无义。你说对了。我天生冷心冷情,不讲道义。”

芳官望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直到藕官几乎以为她已经不再开口时,芳官忽然道:“她这一生最大的过错,就是爱你。”

丢下这句话,芳官拂袖而去。镜台上宝光璨璨。青瓷盘里,搁着素银填百宝插梳,并两只金玲珑草虫儿。

梳背上描的是松竹梅岁寒三友。

夜里,菂官忽然醒了。

白日里的纷争、姐妹们过来时的动静、众人的絮絮言谈,连藕官给自己掖被子的悉悉索索,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是昏沉沉的,棉被好似有千斤重,身子忽而发冷,忽而像被架在火上烤,真难受啊……

菂官扭头望向身旁的人,睡梦中的藕官依然紧紧蹙着眉。她贪婪地凝视着,直到窗外生出漫天繁星。透过窗缝,微风吹进来,星光吹进来。

然后,她慢慢支起身子,唇轻柔地印在藕官的脸颊,眉心,嘴角……

这是不是一场梦?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虽然我已经快要沉醉于这场豆蔻年华,温柔的梦里,我宁愿一辈子也不要醒来,我……

菂官想着,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可梦终究是要醒的呀。

她的病愈发重了。

姐妹们低泣声里,菂官模模糊糊去辨认藕官的身影,找到了之后,满足地叹了口气。她轻轻地哼起一支江南小调,眼神渐渐迷蒙起来……

小时候,叔祖母过寿辰,家里请了好多好多人。戏台子上真是热闹啊,孙行者翻筋斗儿,鲁和尚倒拔垂杨柳,眼花缭乱,闹得人头疼。却见有一班小戏撑着兰舟,踏着凌波徐徐而来。

“妾本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

“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

这曲子又轻灵,又缥缈,像是从梦里透着水音儿隐隐传过来的,把那些闹腾的戏都压下去了,叔祖母还夸赞过好听,她记得分明。这么些年了,她想不起父母姓氏,唯独忆起了这个。

临安城。

她定定神,笑叹道:“原来,还是葬不到故土去,我只不信。”

藕官哭得满腮是泪。闻听此言,她呜咽着就要往外冲,“我去跟班主说,咱们回去,回去!”

她摇摇头,握住藕官的手,吃力地要求:“我要你,为我画眉,贴花,簪……发。”

一个夫婿一生仅此一次,大婚后为新婚妻子做的事。

藕官含泪看着她,点点头,为她轻轻插上一根并蒂莲簪子。然后强笑着说:“菂官,你真美。”

她枯瘦的脸上泛起微笑,眉目间恍惚还看得出过去的清丽。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

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

她靠在自己身上,渐渐没了声息。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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