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假凤泣虚凰(1/2)
第十八回拜新月盈盈绮罗香梅月圆滟滟八宝妆
“今儿是上元节呢。”
女孩子依在门扇边,冲屋里梳妆人笑道。
影影绰绰的烛光照在她脸上,修眉端鼻,娟秀文雅。明艳绝伦,妩媚可喜。
纵是藕官,一眼望去,也不禁愣了片刻。
豆蔻梢头,笑靥如花……
方要开口时,豆官从旁边噔噔噔跑过来,口中还嚼着糕粿,含糊不清道:“藕官藕官,你还不过来吃元宵,在说什么体己话儿呢?芳姐姐等了你大半天了。”
眼神转到那女孩子身上,忽地一滞,“呀,菂官姐姐,你这身打扮真好看!”
平时只是绿衣素衫的少女,偶尔秾饰一番,倒有些绮媚的味道。菂官今日着意妆扮过,裙衫颜色鲜丽,唇心一点红,恰似杏花艳。薄粉敷面,如春半桃花,身上隐约传来盈盈香气。
菂官羞红了脸。
豆官绕着她啧啧称赞半天,才疑惑道:“站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进屋说话?芳姐姐去小厨房要了汤团,你也来吃!”说着,便要把她拉进屋子。
藕官忽笑道:“你和芳官先吃吧,别等我们了。”
“为什么?”豆官有些困惑,“汤团凉了就不好吃了。小厨房现煮好送来的,冰糖芝麻馅,可香可香了……”她还待再劝,内室遥遥传来一声娇喝,“回来!”
众人一时摸不清在说谁。
默了半晌,里面的人又慢慢道:“汤团我只要了两碗,分,怕是也不够分的。”
豆官就冲着藕官挤挤眼儿。二人心照不宣,各自笑起来。
藕官轻声道:“芳官又闹小孩子脾气了,还不如咱们炒豆子乖巧听话,阿豆你说是不是?”
豆官捂嘴偷笑,圆圆的脸上一团喜气。没等芳官再次发作,她冲藕官摆摆手,哼着小曲又回屋去了。
雨长苔痕侵壁砌,月移梅影上窗纱。
天儿慢慢暗下来,荣国府内宅次第点起灯。霭霭烟香,煌煌烛影,端的是百年富贵人家。檐下灯笼,十五月皎洁。竟不知谁者更亮、谁者更圆。
沁芳河上,藕香榭中,处处可见五色琉璃。就中映衬烛火,一池花团锦簇,灯火与明月上下辉映,远远看去,恍若仙境。
屋里二人却不甚在意。
外面热闹得很。据说今年的灯会,金陵知府要大办。太平门那里扎的鳌山足有十来丈高,彩灯万盏,灯油所费不知凡几,听积年的老嬷嬷说,“比往年多了两倍有余”。
金陵城的灯会一向是最有名的,年年元夕,都有无数小孩子贪看花灯与家人走失……咳,虽然此例不佳,却可以想见元夕灯会之繁盛。还有大胆小娘子在这一日与情郎会面,这也是约定俗成。
不去外面观灯,呆在家里做什么?
今夜无宵禁。
藕官特地找了一件青袍穿上。她是扮惯了小生的,手摇折扇,头戴方巾,倒也有模有样。
菂官抿嘴直笑。
藕官忙道:“怎么了?”
菂官不答。据说唐时嫁娶,新郎着朱红喜袍,新妇穿青色嫁衣,她们却反了过来。
她想着便有些羞赧,脸上微微发红,更觉柔婉缱绻。
却见藕官正正衣冠,上前一揖,含笑说道:“小生叨扰,这厢有礼了。今夕元宵,灯市如昼,端的是太平年景、繁灯霁华。小生痴长一十三岁,竟不知秦淮河怎生去处。烦姐姐领我赏鉴赏鉴,可好?”
没等菂官答言,她就抬起脸,仿佛很讶异地叫:“咦!这位姐姐,你怎地独身在此?灯市人多,拍花子尤甚,姐姐这般容貌,这般容貌……身边竟无姊夫相伴?啊呀呀,这可怎么了得……”
望着菂官呆愣愣的神情,藕官伸出手,忍笑道:“既如此,何不偕侬同游?”
直到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菂官方才回过神,推了她一把,娇嗔道:“好你个小油嘴!”
藕官却不以为忤。她佯装出一副轻佻的样子,持扇子挑起菂官的脸庞,细细地打量一番,轻笑道:“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
她凝视着菂官,眼眸中透露的些许认真,星河烂漫亦不可比拟。
菂官红了脸,轻轻啐了一口。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京城正月望日,盛饰灯影之会,金吾弛禁,特许夜行。
车马喧阗,人间烟火,恍惚如梦。
两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小戏子,乍一出门,便被眼前景象所震撼。
人真多啊——
这是她们心里浮上的第一个念头。
密密层层的灯,密密层层的欢声笑语,密密层层的洒金簇簇……街上被灯火映得通红,那些盛装的游女们翩然而至。雾鬓云鬟,捻金雪柳,说笑个不停。
不知有多少浪荡才子与她邂逅,喜结良缘。又有多少金簪宝钗在此遗落,从此得遇良人,上演一出风流绮丽的《紫钗记》。
是秦淮河畔,小粉桥上,还是桃叶渡的乌篷船?
菂官终究改不了读书人意气,叹息似的喃喃自语,“灯火钱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
不知临安府的元夕是否如旧?
藕官没听清,扭头诧异道:“你说什么?”
菂官自失地一笑,摇了摇头,主动牵了藕官的手,“走罢,咱们去看灯。”
人群里挤挤挨挨着。一路上走马观花,灯影烁烁,也不大分得清到底什么是什么,听着身边男子卖弄似的指了灯,给心上人看,“这是鱼灯,这是走马灯,这是龙凤灯……那个?那个是虾蟆灯呀!傻囡囡连这也不晓得”,惹得女子大发娇嗔,倒也有趣。
不远处有一个彩灯铺子,人不多,三三两两站在那里猜灯谜。
藕官正待上前,口中犹自笑说“你喜欢哪个?我猜了送与你”时,忽见一对佳人携手而来。那少年笑得十分开心,衣饰华丽,生得面如傅粉、风流俊俏,竟是贾蔷。
灯下猜谜,他急得直挥扇子,出手阔绰。
女子言笑晏晏,声音娇脆,宛然是龄官形容。
藕官惊得说不出话来。
菂官悄悄扯了藕官一把,二人没有打扰,静静离去。
走在路上,藕官忽然道:“方才那个灯谜的谜底,应当是苏小小,蔷二爷说错了。”
菂官掩了嘴笑,“那盏灯他们是注定拿不走的了。”她想了想,又好奇地问,“题目是什么?”
藕官道:“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菂官一时竟痴了。
倏忽,身旁仿佛一滴水溅到油锅里,人声鼎沸,吵吵嚷嚷起来。
“焰火真漂亮呀……”
“如今太平盛世,繁华已极,圣上贤明!”
“城里放烟花了,”藕官忙拍她,“你看,你快看!”她顺着藕官的手,抬头往上凝望。烟花易冷,就如同一切美好的东西——回忆、玻璃画、走马灯、星光、水纹、指尖的雪,可遇而不可求。数不尽的星子漫飞,洒在天上,就成了火树银花,毕驳声不绝。偶然落下一星半点,却独在意中人的眼睛里。
今夜,星河与清冷无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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