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竹杖(2/2)
陆琅这才把那叠纸放下了,席地而跪坐,翻着手边那一本诗经。
那本东西已然破旧,尽管被人细心保存了,仍免不了岁月侵蚀。书页泛黄,边角起皱,大大小小的残缺破口颇似名将利刀的豁口,残破且犀利。
陆琅一边翻一边道:“我怕你进屋开太冷,便燃了火盆。”
王竹石早就注意到他微微汗湿的单衣,“不必如此……”
“你的腿伤不容乐观。”陆琅斩钉截铁道,“顾大夫与我说了,你现在半分寒气都是受不得的。”
陆琅只说了这一句话,王竹石却知道他都知晓了什么。大约自己需要刮骨一事他也知晓了。想到这个王竹石便觉得心中难受沉郁起来了。
正想着,陆琅又站起身来,口里念叨着“你怎么还不坐下”,一边又扶着王竹石往一旁的椅子上坐了,挨个儿往他腿上叠毛毯与手炉。
王竹石捧着那手炉往膝盖上放,他眸色沉沉,头也微微垂下,露出裘毛下纤细的脖颈,上头那条暗红的绳子显眼得很。
陆琅瞥见他紧蹙眉头,“顾大夫告诫过你,莫要多思多想,需静养。”
王竹石却满面愁苦,隐隐透出那抹旁人学不来的慈悲,“天下未定,何以安为?我救不了他们,可唯独想求你平安喜乐。”
他这句话说得悲切,一声声一字字地吐露,似是看到了未卜将来的血色,怀了必死的决心。
陆琅嗅出了其中的味道,心尖猛然一跳,“怎么了?”
王竹石深深地望着他,“阿琅……”只是他唤了这一声之后却再无半句言语,彻底默了声。
陆琅自知自己撬不开他的嘴,心中却猜到了些许。
看来风云将起,不论是江湖还是朝堂,都将面临这一场浩劫了。
陆琅不愿多问,也不愿王竹石多思,便也闭了口。
王竹石口中含了千千万万句话,但那些话碰到了嘴皮就又退回了喉咙,他又想到陆琅的苦楚,这些话便又一退再退地落进了肚子。
最终王竹石只是勉强一笑道:“……我听你背一下诗经吧。”他说着便自己扶着把手跪坐在席上了。
陆琅不以为然,想伸手扶他,“还是坐椅子里吧。”
王竹石却摇头,“这几日不是躺着便是坐着,都乏了。”
陆琅无奈,只是帮他多拿了几个软垫。
“诗经背全了,我便给你讲解其中含义。”
陆琅却道:“我懂意思。”
“你真的懂?”王竹石笑开了,歪着头去瞧他,“这里头的韵味,还是要细细地品。”
陆琅似懂非懂,把头点点,给王竹石背了《关雎》与《硕鼠》,正想着先求解这两篇的深意,却是见王竹石一脸倦意,便收了声替他看药去了。
待他走后不久,张放却是来了。
王竹石见了张放却又是另一番面孔,倦怠与困顿尽显无疑。张放毕竟与他一同长大,两人之间不需要任何言语。
张放只是唤了他一声,便快步上前于他身旁跪坐而下了,王竹石竟也歪头靠了上去,颇似苏玘那软骨的姿态了。
张放从未见过王竹石这般倦怠,他立刻反应过来,剑眉紧蹙,一双星眼瞪住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王竹石只是太息一声,并未言语。
张放此刻有瞥见了王竹石一旁的竹杖,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道:“可是郑玄动手了?”
王竹石紧紧闭了一下眼睛,却答非所问,“我本不愿你们被卷入这场风云之中……你、阿敛、阿琅以及许许多多无辜之人。果然不论兴亡,百姓皆苦,能度众生的也只是三千诸佛而已。”
张放一抬手把王竹石的肩揽住了,“我本就没想过能逃脱。你都深陷其中,我与大哥怎能远离这漩涡以求自保?”
王竹石把头摇了一摇,“现在内忧外患,北戎一事才是当务之急,朝中却是争权夺利,皇子们也把夺嫡之争搬到台面上来。”
“所以你也不要想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有什么事情,我与大哥都站在你身旁。”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王竹石都不禁动容,他浅笑阖眸,“何时华亭闻鹤唳?”①
张放便越发紧地揽住他的肩头。
王竹石歇息片刻,正容道:“京城的一些人,我怕是保不住了。”
张放了然,“郑玄发现你安插的人了?”
王竹石这才话归正题,“他已经开始铲除异己,王党的势力远不如以前,情报网被他撕裂了一角,这个破洞也很难马上补上。”
张放却道:“等一切结束,我们便去华亭谷。下雪了我给你堆雪人,入夏了让大哥陪你钓鱼,春秋时节便让阿琅去捉野鹤给你!”
王竹石笑得双眼弯弯,几乎看不见眼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