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上)(1/2)
雨来了,整个儿县城泥泞起来。
安排住秀姑山下一间废弃的小榨油厂,四处一股浓郁的菜籽味。大破大拆前,家伙事儿准备得很齐全。柳亚东依次看一遍:一批长棍,几根铜管,三副柴刀,两杆自制雷鸣登。边上绳子黄麻袋管够。
人也不少,除开涂文,柳亚东见过的没见过的,熟的不熟的,高矮胖瘦十多号儿。涂文说:都咱们兄弟,其他场子吃这号饭的。
所谓的敷展狼性,柳亚东单看涂文就够了。他剃掉黄发,推成了青皮,出言污秽心狠手辣。他领大局,老贾臭葱从旁协助,像过年要拜关公像,办活儿前一晚图万事顺意,聚着吃了酒菜,叫了暗娼。
拉了电线挂上灯,榨油房里说热闹倒算不上,有的喋喋,有的沉默,有的埋头狼吞虎咽,好像这是餐断头饭。软塌的塑料杯子你碰一下我走一个,涂文又逐个介绍了一圈,诨名相似,八竿子打不着的物件一拼就是了,柳亚东半天也没劳神记住两个。他喝茶不喝酒,吃了两筷红油猪耳就抱个胳膊一旁抽烟去了。榨油厂顶高,且破漏,不规则的一个窟窿,晕月正好卡塞其间。一截漆红钢梯通二层,烟朝上飘。
暗娼来了四个,听说话都像是皖北的,穿得少,来了直抖,说狼嘴边的肉一点不假,可惜还是僧多粥少,一晚上完事儿怕得累死。厚头帘敞开外套,问谁来弄,都齐刷刷瞅涂文,挺知道长幼尊卑。涂文萎半个月了,没泻火需求,摆手说你们来,又问柳亚东,你来不来?柳亚东叼着烟站起来往出跑,连说:我不用,我不用。
出来抬头看天,真叫漂亮,星子密匝匝。原本脖子上有只掐住的手,这手倏然松劲儿了,忙趁这会细饱一口湿漉漉的山风。
柳亚东把烟外嘴里送,想,船儿干嘛呢?赌场里?抬头能看见这星么?——安呢古是喜欢么?妈的,是那就开心死了。
背后叮咣五四,扭头看,涂文抹黑朝他走,正给枯枝烂树绊得直趔,说哎哟我操哎哟什么东西。
走近了,涂文照他屁股一拍:“你小子跑挺快,又不收你嫖资。你这样会让小兄弟们以为你性无能。”
柳亚东没躲掉,看他:“你也不慢。”说完了笑笑。
“我是身经百战搞多了乏味。”涂文瞥他,“你以为我跟你似的鸡\/巴毛都没长齐全?”
“挺全的,黑乎乎一大片,都往肚脐上跑了。”柳亚东炝。
“哟嘿。”涂文坐上个消栓,“毛儿多能力强我告诉你,你比如说我,就多,还有厉思敏,现在加个你!你看有的他就不行,就比如爱森那逼,你看他人高马大能钉挺久,狗屁呢个装洋旦的,蛋子儿大但虚在肾里了,碰上个老道的他连二十分钟都撑不住。咱们实打实的这才叫资质!天赋!睡遍天下都不怕!”
这牛皮眼看着就飞天了。柳亚东被顶了笑穴,夹着烟乐得直呛。
俩男人一碰头抽烟,保准一个开始说故事,一个跟着听故事。
涂文是有倾诉欲的,他吃得了苦头,未必能忍心里的寂寞。柳亚东同时是个极优秀的倾听者,他高大,话少,不多喜形于色,竭力扮沉着,拥有熟宣般善于吸纳的好品质。他眼神深,看一会儿谁就能眩惑他,叫他掉以轻心,涌上满嘴苦楚要吐露。柳亚东其实是无心的,他自己命途就不够顺,更就无力背负任何人的命运,他宁愿听人说笑话。但事与愿违,周围人似乎总有那么多的不痛快要和他分享,要在情绪上和他共通。
罗海如是,吴启梦如是,涂文如是。
涂文说:“小柳儿你信么?我八成,有个孩子呢。”
这叫什么故事开头?柳亚东摆不出表情,吃惊不对,惋惜不对,高兴更不对。他就循着本能:“那......挺好。”
涂文听了笑嘿嘿的,见他抽到了烟屁股,又扔一根给他续上,是阿诗玛。“还挺好?谁挺好啊?挺好个屁啊。”
“有后不好么?跟你姓涂,流你的血。”
“哎我只是说......可能。”涂文撕起了倒生皮,“也有可能不是我的,也可能压根就没有。”
“那多磨人,头还不想炸了。”
“是你你快活么?”
柳亚东摇头:“肯定不。”
“咋?你说的呀!跟你姓,流你的血。”涂文追问。
“除了姓跟血,再多的我什么都给不了。出来受苦?”跟我似的。这句没说,嫌怨愤太重,惹人嘲笑。
被刺痛了一样,涂文眉头飞快的一蹙,又旋即舒开:“日你姥姥的,你这逼小子怎么说的那么对呢?”
柳亚东看他。
“我还......抱幻想呢。”涂文昂头冲着天,“你一说我才觉得。真有那么个小伢伢,我这双脏手,我可能连抱抱他都不敢,都作孽。”
就跟看什么东西离得过近,以至于不全乎,不公允,不真切似的,涂文一群在柳亚东这儿变得含含糊糊了。走到远处,郑重地讲,他们道德败坏不学无术是从根儿里烂透了,鲜少守法,遑说创造过什么积极正面的价值,不是头上有伞,不晓得号子进进出出多少次;挨近说,柳亚东却总能闻见他们身上的丝丝人味儿。或怅惘怨艾得酸馊了,或愤愤难平得辣人鼻子,或麻木出一股焚过的焦朽。大家路都窄,都淋雨,脚下都泥泞着来,糟糕得简直叫人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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