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二(2/2)
“现在种地赚不了钱,我就到城里来打工,正好这阵子工程多,招人也多。就在去年,我跟了个包工头,给他拼死拼活地干了一年,结果到了年底结算工钱,他转身把所有款项卷走,跑得无影无踪!”
丁允行瞅了瞅那缩在墙角的猥琐男人,一时没忍住嘴欠:“这就是那包工头吗?因为他欠了你的钱,害你跳楼身亡,所以你要找他报仇?”
猥琐男人忙连连摆手:“不,不是!我和那个包工头没关系,我也不知道他是这种人啊!”
苏公平冲他大吼了一声:“你他妈给我闭嘴!”
猥琐男人噤若寒蝉,脑袋缩得快要埋进裤兜里了。
“他不是包工头,他是那片楼盘的开发商。”苏公平一勾嘴角,“包工头卷款跑路后,我去找了他好几回——我在他们公司、他小区门口等他,好不容易见到他,我给他跪下了,我给他磕头,求他把钱还我,我得用这钱给我老婆买药治病,可他,这个王八蛋他说……”
他突然不往下说了,恶狠狠地瞪着猥琐男人,七零八落的牙齿磨得咔咔响,看样子是真想将这人生吞活剥下肚。
开发商发出一声恐惧的大叫,他连滚带爬地往后退,想方设法离那恶鬼远远的:“不,不是我!我已经把钱打给包工头了,是他把钱卷走,跟我没关系!你老婆不是我害的,你要找就去找那个包工头,别找我!”
苏公平阴恻恻地笑起来,他身体杵在原地没动,脑袋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瞪着那双被鲜血模糊了的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开发商:“没关系……你敢说你和那个包工头没私下交易?你敢说这整件事里你就没拿过一点好处?你他妈敢拍着胸口说一句吗,啊!”
可能是这副尊容太不堪入目,开放商连着倒抽了好几下,终于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就这么晕了过去。
苏公平慢慢爬起身,露出隐藏在黑雾里的真面目——这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大约是长年脸朝工地背朝天,他背有点弓,怎么也挺不直,要是忽略那一副青面獠牙的磕碜相,也不过是个老实巴交的普通农民工。
这人穿了一双破破烂烂的球鞋,不知从哪个地摊上淘来的,鞋帮沾满了血迹和污泥,就这么大剌剌地踩在价值几十万的喀什米尔羊绒地毯上。他站在原地,晃着脑袋打量了一圈别墅客厅,嘴角的嘲讽越来越明显。
毫无来由的,丁允行觉得自己看懂了这个讥诮背后的意味。
“这装修可花老鼻子钱了吧?”苏公平啧啧感叹道,他又低下头,看了眼被他踩出一串血印子的地毯,嘶哑着问,“我不吃不喝打一辈子工,能买下这么一张地毯不?”
魏离和丁允行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吭声。
“有钱人就是好啊,”苏公平微笑着说,那笑容出奇的平静,有点如释重负的意味,“看啊,就这么一张地毯,我们一辈子不吃不喝都买不起。可你去找他要回工钱,他就跟你哭穷,连那点给他们塞牙缝都不够的工钱也要贪,你说说,这是为什么?啊!”
一片安静,没人能回答他。
“没拿到工钱,我没法给我老婆买药,眼看着她一点一点被活活拖死,”苏公平喃喃地说,“我们家穷,也住不起医院,她是在家里去的,临走前死死攥着我的手,那胳膊瘦得皮包骨,跟个柴火棍似的……”
他漠然地看向魏离:“换成是你,被这帮王八蛋害得家破人亡,能安心去投胎吗?”
魏离皱了皱眉。
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
一辈子没造过孽,只想凭力气挣口饭吃,孰料天不遂愿,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搁谁身上,能不当一回事地随手抹平,就这么眼一闭安心去投胎?
魏离下意识地又和丁允行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瞬间明了,反正搁自己身上肯定做不到。
虽说宽恕是美德,可人都死了,灵魂定格在跳楼坠地的一刻,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演着临死前的不甘、绝望与怨毒。
他连自己都不能放过,还能放过谁呢?
魏离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她转过身。
“五分钟,”她在苏公平与丁允行错愕的目光中淡淡地说,“因为交通堵塞,我晚到了五分钟,在这五分钟里,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也没工夫管,五分钟后,你必须跟我回冥界。”
苏公平显然愣住了,没等他说话,魏离已经拉过丁允行,自顾自地走出去。
以丁总战五渣的小身板,显然不可能和战斗力爆表的魏鬼差对抗,他身不由己地被扯出门外,嘴里犹在不死心的嚷嚷:“等、等等,你就这么走了?那、那他,万一杀了里面那人……”
魏离:“那也是一报还一报——冥界公务员不认人间法律,只认因果循环。”
丁允行:“……”
他算听明白了,这女人是压根不打算理会里头那猥琐货色的死活,由着苏公平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魏小姐跳出六道外、不在五行中,自然不用管人间法律,可丁总却是肉体凡胎,没超脱这副臭皮囊的桎梏,也没法像魏离这般肆无忌惮。
何况,这毕竟是一条人命,丁允行平时再怎么不着调,眼下也不能不颤巍巍了声调:“这……不好吧?怎么说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这么看着,不会于心不安吗?”
魏离:“我没什么不安,你要是不安,可以进去救人。”
丁允行:“……”
以丁总战五渣的小身板,这一掉头回去,是救人还是多一个垫背的,着实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他跟拉磨的驴一样原地转悠了两圈,鞋底板都快磨平一层,正琢磨着怎么继续开口,却见魏离神色忽然微变,刷的抬头望向夜色深处——恰好一阵夜风拂过,万千树枝随风摇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严丝合缝地遮掩住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魏离眉心一皱,飞快地拽起丁允行,一闪身消失在夜色里。
两分钟后,一个人影从绿化林里走出,借着夜色掩护,三步并两步地抢上台阶,伸手推门,却发现房门没锁,只是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他刀削斧凿似的眉峰微微一皱,下意识摸向腰间,保持着这个充满戒备意味的姿势慢慢走进别墅……然后在客厅门口看见了穿着睡衣的别墅主人。
双眼惊恐地瞪圆了,脸色青紫,身体尚温。
却已没有气息。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