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泪八(2/2)
送走了人民警察先生,魏离载着丁允行拐过十字路口,丁总两条手肘搭在座椅后背上,双手托腮,嘴里咕哝个不停:“我还是觉得他认识你……非但认识,我用我男性的直觉保证,他铁定对你有点意思,要不,至于这么鞍前马后的献殷勤吗?”
魏离理都不想搭理他这一茬,权当自己耳瘸。
丁允行撇了撇嘴,换了个话题:“欸对了,我们从魔都赶到南浔花了整整一天,从南浔回来却只用了两个小时,是什么情况?”
这一回,丁总选对了话题,魏鬼差总算开了尊口,她用一种十分淡定的语气反问道:“你没听过缩地术吗?”
就像在问“你没吃过茴香馅的猪肉饺子吗”?
丁允行:“……”
“孤陋寡闻”的丁总自尊心一天之内受到第N次惨无人道的打击,重击之下,当场石化皲裂,小风一吹,残渣忽悠悠飘落满地。
将丁允行送到小区门口,已经绕着魔都兜了大半个圈子的魏鬼差终于驱车回到公寓。她披着夜色和露水走进楼道,虽然经过一整天的奔波,这女人依然神采奕奕充满干劲,进屋后也不忙着休息,而是将冥界版iPhone掏出来,用手指迅速拨拉几下,屏幕上弹出一张照片,赫然是地下墓穴中那具腐烂干净的白骨。
魏离打了个响指,照片从屏幕上漂浮悬空,逐渐放大,就如一幅巨大的三维投影,视觉效果堪称震撼。
魏小姐将沙发上的杂物扫到一边,舒舒服服地摊开躺平,一只手垫在脑后,就这么和投影中的白骨大眼瞪小眼起来。
虽说在陈氏家墓中,她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切已经结束,可也许是逻辑链不够完整,依然有疑点没得到解释,也许只是出于某种野兽般的直觉,魏离总觉得遗漏了什么重要线索,一直隐隐不安。
她将放大版的三维投影从头到尾检查一遍,几乎将每根衣料纤维翻看过,依然没发觉半毛钱的不对。
到最后,魏小姐索性往沙发上一横,打算就着这副耸人听闻的投影过夜。谁知刚闭上眼没多会儿,她揣在兜里的手机突然极没眼力见地响起来。
魏离从兜里掏出手机,照旧是看也不看来电显示,接通后直接贴到耳边:“哪位?”
听筒那边沉默片刻,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
如果接电话的是丁允行,大概会借机撩个骚,说点诸如“下午刚见过面,怎么现在又想我了”的废话,可惜魏离不是丁总,她半句废话不带地直奔主题:“这个点打电话,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之前在墓穴里查看尸骨时,我一直隐隐觉得不对劲,当时没马上说明,是因为没有十分的把握。”闻止说,“我回去查了些资料,发现确实有几个疑点——首先是尸骨的骨龄。”
魏离猛地意识到什么,瞳孔往里一收。
闻止毫不拖泥带水地往下解说:“按照老店主的说法,陈小姐在及笄礼上遇见她表哥,之后又来往了四五年,这样算来,她过世时已经年过二十,是个成年人——可从尸骨的骨龄判断,死者身亡时只有十四五岁,还没完全成年。”
魏离捏着听筒的手指瞬间收紧了。
“第二是尸骨身上的衣料。”闻止说,“南浔陈家是丝业大户,又是八牛之一,陈小姐的衣料本该贵重非凡,非绸即锦,可我检查了尸骨身上的衣料,虽然已经残破腐败,但仍能看出衣料纤维是普通的土布,不像是大家小姐的衣着。”
魏离捏了捏微微发涩的眼角:“还有吗?”
“还有一些小细节,”闻止说,“比如棺盖上的字迹十分潦草稚拙,不像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反倒像是刚学写字没多久。还有墓穴里的棺木虽然是名贵的楠木,却没有与陈小姐身份相应的陪葬品,这也很不合常理……”
魏离蓦地打断他:“疑点够多了,说你的结论吧。”
她干脆,闻止也爽快:“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老店主听到的传闻是以讹传讹,要么……棺材里的尸骨根本不是陈家小姐。”
魏离陡然挂断通讯。
她来不及披上外套,一个箭步冲出门外,身形快的只剩一道残影,转眼到了楼下。直到雪佛兰发动,她才腾出手拨通电话,单调的提示音响了好半天,那头终于传出丁允行的声音:“喂,谁啊?”
丁总的语气不太友好,这也可以理解,一般被电话铃活生生吵醒的人,多少都会带着点起床气。
魏离语速快得惊人,赶着投胎一样说完一长串话:“你现在马上下楼,我五分钟后赶到你家门口,另外我有件事问你。”
丁允行:“……”
他这是还没睡醒出现幻听了吗?
没等他弄清楚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就听魏离连个磕绊也没打,单刀直入地问道:“你之前在网上买下胭脂盒,肯定不是自己用的,原本打算送给谁?”
这句话里包含的信息量太丰富,丁允行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魏离是几个意思时,浑身冷汗顺着后颈往外井喷泉涌,整个人都不好了。
魏鬼差说话算话,说了五分钟后到,雪佛兰果然卡着时点当当正正赶到。丁允行早已等在小区门口,轿车还没停稳,他已经拉开车门跳进副驾位。
他顾不上和魏离寒暄,只是一遍又一遍拨着手机,听着里面永远无人接听的忙音,脸上的烦躁几乎滴出水来。
魏离一声不吭,专心开车,窗外的夜景扭曲成一道光怪陆离的幕景,就听丁允行将手机往车厢里一砸,气急败坏地扭过头:“小宁一直不接电话!”
魏离一打方向盘,雪佛兰兜过一个夸张的弯,风驰电掣般开进小区后门。
这两人连电梯都没耐心等,一前一后奔上楼梯,整整十一层楼,他俩只花了三分钟,一阵旋风似的刮过楼道,迈上最后一级台阶,丁允行膝弯陡然一软,险些当场跪倒。
好在魏离紧接着赶上,扶了他一把,才没让丁总出师未捷身先跪。
他跑得喘不过气,脆弱的心肺功能遭受到惨无人道的摧残,话也说不上,只能指着左边一道屋门,手指抖个不停,活像攥着一根十万伏特的高压电线。
魏离会意,猛地一脚踹出,两边硬碰硬掰手腕,号称安全性绝佳的实木复合门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虚弱的呻吟,已经溃不成军地败下阵。
魏离一把拧开被暴力破坏的门锁,当先冲进屋。紧接着,她黑色的瞳孔凝缩成一个针尖大的小点,突然拽住迫不及待往里冲的丁允行,将他扯到身后。
——门口正对着一面装饰墙,挂满了各地的风景照片,其间夹杂着旅途中淘来的民族工艺品,墙角还摆了两个一人高的俄罗斯套娃,仿佛房屋女主人正从满屋的意趣盎然中漫步走出,对每一位访客盈盈微笑。
然而这兰心蕙质的女主人并没微笑,而是滑坐墙角,一双杏仁眼惊恐地看着他们,瞳仁放大到极致,不堪重负地涣散开。
魏离身后的丁允行陡然倒抽了口冷气,那女人的胸口赫然露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鲜血已经流干了,一同消失的还有女主人的生命。
丁允行的脸色跟那刚死去的女人有一拼,他本就有点站不住的膝弯忽然一软,踉跄后退了好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墙壁上。
然而魏离已经顾不上他,她甚至没注意墙角死去的女人,从闯进来的一刻开始,魏鬼差的视线只落在一个人身上。
……一个白衣女人背对着他们,听到动静,她缓缓侧过脸,散乱的额发下赫然是一只血红的眼睛,与半边被血色泪痕切割得分崩离析的脸。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