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暗箭（2/2）

油壁车是夏家的，自然不用通报等等，自正门外十几步的边门进府。

就算自家姑娘已经住进来、马车进后院了，但欧阳必进是两省提督、三品高官，自然需要更正式的礼仪：只见随从报名之后，三间正门中偏左侧的门洞开，夏府管家出迎，连连抱歉府中公子公孙多随去京师读书，只有一庶出公子在府，掌管庶务。家里几乎没有正经长辈主人，请欧阳侍郎莫见怪礼仪不周。

本来欧阳必进就知道夏府是这个情况，只微笑回答：本来就是上任两广时路过贵地，明知主人一家子在京，到首辅老家望门一拱手还是必须的。但没想到遇水灾，女公子受府中庇护，自然要上门来感谢一番。

两个人客气着，夏家管庶务的公子也急忙快马赶回了，一叠连声命人准备香汤澡豆、替换衣裳，请欧阳宾至如归，舒服安顿下来才好。

这位夏公子没有功名，连个秀才都不是，欧阳必进也懒得跟他客气（真正理由，是夏言跟欧阳必进的姐夫严嵩官场上并不那么友好，他假装亲善意义不大，顾桐显然不能理解这么高深层次的东东，略过不提）。甚至也懒得多解释顾桐是他要收的弟子，只告罪道：“本不该辜负公子盛情，只是上任官员不住驿站便是罪名，也不好罔顾规矩。吾来致谢照顾小女之情，这就回驿站去住。”

夏公子殷勤邀请去八角塘边喝杯茶再走，欧阳必进沉吟片刻，点头同意了。

于是乎，顾桐作为收到青睐的小尾巴，享受了一番婢女调温水、洒香药，小厮备里外全新绸褂绢衫、殷勤地澡豆的美好生活，泡在木桶热水中，差点□□出声……到这个世界，终于洗上真正的热水澡了！

还发生了一个小小插曲：换衣是他表示穿不习惯丝绸贴身衣物，求换成棉布的。小厮敬畏地看他一眼，无言替换了。之后很久顾桐才偶然得知，细棉布在这年代有专门的名字叫松江布，是单价胜过丝绸的存在，跟他以为的普罗消费品完全不是一个意境，小书生倒是因此被高看一眼，不提。

等顾桐终于洗刷刷干净，换长衫被引到园中，只见欧阳必进早换了宽松道袍，半干的头发随意用网巾一束，带着欧阳珏，父女在花园中闲步。

小姑娘还是喜欢男装，换了一身新的长衫，是月白色的手绘墨竹纹样，不那么红包风，各种装饰却都还在，镶嵌璎珞、腰间环佩，洋溢富贵气象。

夏家派了几个婢女婆子远远跟着，都是训练有素的，绝不至于打搅贵客赏玩。

总算见到顾桐出来，欧阳珏哭笑不得，这时小妮子已经听父亲说了一些顾桐的孝行，对这位新“师弟”印象颇佳，笑嘻嘻地快口嗤道：“小童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掉沐浴桶里淹了……”

顾桐挠头，却不怵，网上小抖机灵的段子遍地，哄人谁不会啊，拿出肃肃然对大宾的表情，庄严地胡呲道：“广信门外，一身脏污实在是丢了欧阳门第的人。一旦有机会沐浴，自然要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搜刮干净，清清白白见师父。”

——谁家当爹的，不喜欢臭小子见到自己闺女异常规矩呀？总之，这么小的小女孩，也是要认真拍马屁滴。

见他们相处愉悦，欧阳必进也就懒得管小孩子撕逼，只信步观景，由得这两只一个尖牙利嘴、一个百般容让，倒是多了些温馨的家庭气氛。

当朝排名第一大佬的家，而且还是为退休特地打理过的，必须不一般。

这夏府的宝泽楼部分是传统明式砖木，顾桐看不懂啥抬梁式、飞檐斗拱，好歹长了眼睛，懵懂觉得画栋雕梁、镂空花窗无比精致，比后世逛过的盐商家、小官家传世的苏州园林，气势就胜过了。

夏家之所以会被称白鸥园夏家，是因为后花园别有洞天，新开辟了一口八角形的池塘，用古拙风格命名为八角塘。这人工池塘水面挺大，水畔古木参天、修竹滴翠，弯曲小径旁花木掩映。遛跶着看过去，环翠亭、水云轩、明月榭、环漪亭、醉春台、亭桡处等等景致闲雅、亭台优美，与八角塘的碧波潋滟相映，还有赐闲堂、濯缨处、蓬莱阁、晚节亭、官恩庄等等小心机，用来标榜“听皇帝的话乖乖归隐，我老夏心情好愉快”酱紫。

这一天看多了河流肆虐、众生流离，眼前换成一汪八角塘乖顺清澈，欧阳必进略有些不习惯，但还是照官场礼仪，找到重点来微笑赞美一把：“难怪阁老隐居时，提诗‘小阁卷帘临绿水，神仙未必胜闲人’，到这蓬莱阁，我也不羡仙。”

听到父亲感慨，欧阳珏不喜欢驿站简陋，噘嘴道：“喜欢这里景色，为何不小住一两天？”

显然习惯了纵容女儿，欧阳必进只微笑摇头，却不开口解释官方规矩之类，怕扫小女孩的兴。

顾桐挺身为师分忧，严肃脸解释道：“恩师自然乐意陪师弟……哦，不，是师兄，陪师兄小住此园林盛景，吟咏一二。只是师弟我家境贫寒，老父今日来广信府典当家中物事，还没有音讯。恩师已经托了人探问，所以带我去住驿站，方便传讯。”

幸亏欧阳珏不是传说中的拆家小师妹，特别懂事地点头：“师弟也是孝心，那就都去驿站吧。这里景致虽好，无人同游，还不如跟阿父学两篇文章。”

欧阳必进悄悄松一口气。

老妻病逝后，膝下只这么一粒掌珠，他怕姑娘年幼受委屈，连续娶都拖着，哪里舍得姑娘一点点不开心？嗯，还没正式磕头的小弟子就知道为师分忧，不错不错，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