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暗箭(1/2)
顾桐既然已拜师,居然还是个进士师父,必须美滋滋得不行:两辈子第一次交好运吖!再想不起来自己还一身狼狈脏麻衣短打,其中衣襟还是撕开了好几条的(救人时撕麻布条当绳子);只冲着欧阳必进撕掉了下摆的半长葛衫,走得脚下飘飘然,连坐回了油壁车的欧阳珏隔帘子各种挑衅各种考较,都完美微笑着耐心回答。
看在旁人眼里,就是个刚刚找到机会跟随油壁车打杂的乡下小孩,对无限接近奴仆级别的跟班地位,满意得不得了。
——比如,路过的一乘竹杠两人抬,坐着个体积占寻常人两到三倍的胖子,亮闪闪松石绿织银的云熟绢裙袍换了不太起眼的靛蓝道袍,丝网巾、绫膝裤和乌油皮靴照旧,正是今日中午与周七酒楼匆匆一会的张维。胖脸上本来隐约有些焦虑,见到跟车的顾桐,微微愣了一下。
至于白鸥园夏家的油壁车旁,跟顾桐边走边闲话的欧阳必进身穿葛衫,他还真没看在眼里——不论他原来主家勋贵,还是如今的天师府,都跟文官系统隔着天堑,除了对首辅家还有些忌惮,其他文官完全不认识,也互相看不起。
车驾从江边进城,慢慢穿过广信门。
张维则进城门就转弯,跟穿过城直接回白鸥园的夏家油壁车不是一路。
吃力行进的竹杠边,跟班小厮还零碎念叨着:“不知府中出了多急的事儿,竟不顾这泼天大水,非要管家赶回去,信江上涨水好吓人,行船竟比跑马还快……若不是信州及时修葺空船浮码头,差点喂了水里王八!”
张维皱眉道:“府里,嘿嘿……在京师那侯府里时,我们都还以为张天师代代封爵、联姻勋贵,只消不杀人造反,撒漫做去,再没有不好的。可金尊玉贵的姑娘嫁过门三年了,出息还不如……呸!只消天上吹一丝风,河里就是一道翻天浪,谁说这高门第就是铜浇铁铸的前程?”
——这话题,有点太高深了……
小厮听得呆住,很快反应过来,轻轻给自己一个嘴巴,再不敢废话。
指节轻叩在人肩头起伏前行的竹杠,张维眼光还望向顾桐身影消失的方向,喃喃道:“三公子也认出他来,麻行那位也看着呢,各个都这么认,料必不错,这小儿定是夫人念叨的那个张桐,京里行二那位小女祖宗托许多人来江南寻的人。也不知这小儿搭上了油壁车人家,怎生穿得连乡下都不如了?嘿嘿,这富贵血脉呐……”
他自语的声音越来越低,全压在喉咙里,小厮听不清,纳闷地问:“方才管家吩咐的是甚么?”
张维恢复正常音量,阴森笑问道:“能攀上白鸥园,哪怕是个叫花子,也不可掉以轻心。这乡下小儿倒也不简单,只怕……嗯,寻到顾九了吗?”
小厮看向旁边,一衙役打扮的中年人低声笑道:“寻到了,那时张管家还没到信州,便押至府衙里班房暂扣。”
“哦?这么快?”张维眉头舒展不少,语气还是居高临下状,“都送到班房了,不妨锁一晚,浇灭了‘觉得自己甚是冤屈’那股子没来由的锐气,明日也好问。唔……用的是甚么罪过呐?”
衙役撇嘴道:“偷盗。这顾九,穷得连麻衣都没钱锁边的乡下人,竟拿了府城中除了夏府再难一见的精致玉佩去当铺,必是偷来的。”
张维眼睛一亮,语气竟急促了些,追问道:“这偷儿顾九销赃的玉佩,可有四方如意平安纹?算了,不必来回去瞧,我只打听,班房里把赃物作价二十两雪丝纹银,算是我赎的,如何?”
衙役笑道:“这个想必容易。不过缴获在都头那里……”
张维满意点头,重复叮嘱两句,又道:“若那老偷儿顾九不识抬举,不肯卖这小儿顾桐为奴,不妨就父子一并罚,打断他的狗腿!……嘿嘿,瘸子不能科举,不就安生了?”
衙役笑嘻嘻只推打板子还是要去找班头,他只是跑腿的。
张维瞄一眼这差役,又眺望一眼远处的粥棚,尽是些水困逃进城的、或沿河漂来的灾民。他认真回想顾桐的脏麻衣、他身边欧阳必进的旧葛衫,反复思量过几遍,觉得再没有疏漏的。
心情一放松,身体的奔波疲累就泛上来。张维腻味地一叹,半侧头,懒懒对自家小厮道:“我天师府年年烧符箓去瘟疫,这次大水之后,想必还要做大法事。你回去也帮不上忙,索性歇一夜,明日就等船去玉山,告诉那周七,顾家男人犯偷盗,早早做好事,典了那半老的孤寡顾二姐,好生替张家织纻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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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白鸥园的的路上,听欧阳珏叽叽咯咯连说带笑加念诗,无知历史渣、常识废顾桐才知道,这里并不是首辅夏言的祖宅。
当朝首辅夏言是广信府贵溪县人,喜信州风景秀美往来便利,更是贵溪就近最宜居城市,嘉靖十三年(1534年)时,请动了皇帝出手,敕建府第。夏宅最早的名字叫宝泽楼,阁老手书的匾额在门楣高悬。但君臣和谐之际,哪里有空回乡享受园林之乐?自然是直到三年前,阁老被排挤罢官,才回到广信府寓居。但退休的阁老也是真正大佬,回来后,夏言府第西边兴土木、筑园林,这座美貌的新花园亭、台、楼、阁、榭俱全,阁老亲自取名“白鸥园”——显然是表白归隐的决心!
毕竟人家是正在台上的当朝首辅,远远只见三间五架、朱漆兽环的大门,周围绵延白墙黑瓦,庄严而清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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