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2/2）
这些嫔妃多是昔日薄宠，本在宫中本就孤寂，送去与儿女同住，或去行宫反倒落个轻松自在。
不过遣散后宫，毕竟惊世骇俗，就是嫔妃没有意见，朝中官员也奏请不断。
可永昌帝这一回是铁了心了，他年过半百，前半生都在为了大周而活，现在社稷稳定，也后继有人，他要放纵一回，顺着自己的心意，做这一世最想要做的事。
昔日里百花争艳的后宫，一下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坤宁宫一枝独秀。
洛蕴仪经过近一年的调养，已经精神了许多，旧日伤口和受损的容颜皮相也在洛云呈特制的疗伤药作用下得到了恢复。她本来就是美人胚子，虽然年过四十，却正值风韵年华，依旧是个令人心动的美人儿。
只是容颜可以回春，伤口可以复原，可受损的心智与情感想要回到最初，却需要年月与真心的慢慢感化。
润物细无声，虽然缓慢，却终究有见到希望的那一刻。
*
又到一年腊月，白雪纷纷，天地一色。
闽北一处小村落里，地上是白的，天上还飘着雪，不过再往南走就看不见雪了。
再过几天就要过年，街上过客行色匆匆，店铺也是懒洋洋地做着生意，只有卖花摊子前多站了些人。
小酒馆里倒是热热闹闹，宾客满座，放眼望去，都是一些高谈阔论的人们。
一年到头，忙碌的男人们在这个时候终于舍得停下来歇上一歇，因此坐下来惬意的喝酒的人也比平日里要多上许多。
一个腰缠软剑的英挺男子独坐一桌，靠着临街的窗棂，自斟自酌。
没有人与他交谈，束发垂落，未关上的窗，灌进呼呼的北风，吹得发丝飞扬，却掩不住那让女子看了都要脸红心动的英俊面容，他的神情很淡很淡，即使笑也是淡淡的，仿佛从来没有过大起大落的情绪，更不会有生气的时候。不过，在那眼角转过的流光中，却分明能捕捉到一丝跳耀，隐隐约约的是少年才有的飞扬。
旁边的一桌是两个才从码头结算了一年工钱回家的壮实大汉，其中一位夹起一大块卤牛肉放进嘴里，一脸的惬意望向窗外。
“瑞雪兆丰年啊，如今这世道好了，连老天爷都为咱们感到高兴呐！”
“这世道能不好么！自从去年太上皇退位让贤，新皇年轻有为，登基一年来，单是锦衣卫就惩治了几十个贪官污吏，解救受苦老百姓于水火之中，可谓大快人心，正应和了当今年号长庆二字！”
“锦衣卫？以前不是都听说锦衣卫为虎作伥，欺男霸女，怎地，现在倒成了国之利器？”
旁边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谈过脑袋，接上话茬，一看他问出的话就知道是个初出茅庐的，说话多少还有些少年轻狂。
独酌的男子淡淡一笑，露出两点不深不浅的酒窝。
他虽然没有与人说话，却没有错过一句他感兴趣的言论。
那桌上称赞的汉子立马给了那书生一个大白眼，“小哥这话问的，好似你见过锦衣卫害人似的！前头我家那小子上京做买卖，路上遇到劫匪，还是让正好路过的北镇抚司的官爷给救的！那官爷非但分文不收，还将我那小子一路护送到安全驿站才离去，这般行侠仗义，体谅百姓的可不就是锦衣卫！”
锦衣卫的昔日罪孽，早随着陆氏的灭亡成了昨日之史。如今得长庆帝的重整，律令严明，上下一心，可是匡扶社稷，惩奸除恶的一把好手。
一路过打酒的老妇自言自语，“新皇年纪轻轻，这登基一年咋也不见得选秀纳新，也不知道谁家闺女能有这福气……”
男子拿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险些洒出几滴酒水。
那汉子立马接话：“咱们太上皇在位时就遣散了后宫，与当今太后双宿双栖，就住在京中的慈宁宫里过的是神仙眷侣一样的日子。太上皇都活成一桩佳话，新皇登基哪里还敢重设后宫，听说至今只有皇后一人陪伴左右。”
“皇上正直盛年，这后宫才一个娘娘，还真是可惜啊！”
旁人纷纷摇头，为当今国君抱屈。
那汉子颇不服气：“有什么可惜！难道你不知道，皇后来自咱们福建的闽城沈家，现在那沈大人任京中大理寺卿，为人刚正不阿，是个百年难遇的好官，更传皇后娘娘生得沉鱼落雁，简直就是仙女下凡，当年皇上还是指挥使时就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将她迎娶进门，皇上有天仙相伴，还需要什么三宫六院！”
这说得跟传奇似的，自然有人将信将疑，也不乏有人打趣，“你咋就知道的这般清楚？你是亲眼见着了还是怎么着？”
“那是！”汉子得意一扬脑袋，“我表哥就是闽城人，他村里一个兄弟的亲娘，正是这位皇后娘娘身旁的奶娘……”
帝后情深，皇室和睦，早成佳话广为流传。
去年皇后娘娘才诞下了皇长子。今年又有身孕，太医看过说是一个公主，长庆帝龙颜大悦，下令大赦天下，税赋减半，大周上下，莫不欢腾鼓舞，纷纷称道，有此明君，乃是大周之福，万民之福！
临窗的身影依旧不动声色，男子沉默地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他的酒量极好，甚少有上头的时候，经过这几年的锤炼，往后大概更不会喝醉。
老百姓虚实参半的交谈一句一句地灌进他的耳朵，他的嘴角抿着一丝淡淡的欣慰。
“陆师傅，原来您在这儿啊！可让我好找！”一个村民走进酒馆，探头探脑转了一圈，直到看到窗边独酌的男子，这才惊喜地上前。
陆甚放下酒盏，对来者道：“老李，这么急着找我做什么，莫不是又遇到了什么难事？”
两年前他替沈嫣挡了一道火枪，虽然当时齐佑已对他放下了恩怨芥蒂，沈嫣也执意将他留在宫中养伤，然而他却不愿久留，伤势才好转一些，他就留书离去。
一路南下，一直走到了建宁府才停了下来，因为再往南边就不会下雪了。
不为其他，只为他独爱这雪天，这一生最美好的记忆正是在这银装素裹的冰雪之境。
“陆师傅，你这两年帮咱们村里赶走了大虫，惩治了恶霸，村民日子一天好过一天，如今总算能过个好年节，怎么能少得了您呢！今天是过小年，村长特让我来请您去过节，大家伙都在村长家里等着您呢！”
去年小年，他们本也来邀过陆甚的，但是当时他说什么都不肯去，形单影只地对着漫天的飞雪喝着酒。
当时没有好酒好菜，村民也不好意思强行拉他去。今年日子好了，有丰盛的酒菜，村民们都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款待恩人一回。
村民懂得不多，一身的淳朴憨厚却是最难以推却的盛情，陆甚无法，只得被拉着前往。
才走出小酒馆，就听见一串清脆的笑声，在这冰天雪地的冷寂街头，仿佛缀在枝头的红梅，让人不得不发现其的存在。
陆甚投去目光，只见那卖花的摊子前有两三个女孩在追闹嬉逐，每一个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最惹人瞩目的时候。
男儿天性使然，他不由多看了两眼。
那个笑得最甜的红裳少女，手中抱着一大捧含苞欲放的梅枝，红艳艳的裙摆，红艳艳的梅骨朵，都不及她脸颊两朵嫣红，一笑一眸都在给这只有雪白的寒冬增上一抹暖色。
陆甚没有察觉，他的目光也因此而暖了几分。
少女朝这边跑了过来。
“李大伯，您这是来打酒么？”
老李摆摆手，笑呵呵地道：“我来请陆师傅回村过节，你也快些回去吧，你爹爹正四处寻你呢！”
少女清灵一笑，将手中红梅捧了捧，“我出来给阿娘买花，您看这花开得多好呀，只有最冷的冬天，才能有这样好的梅朵呢！”
“你不怕冷么？”
少女抬头望去，才发现跟前还站着一个人，娇憨又清澈的目光转了一圈，最终落在陆甚那张堪称漂亮的面庞上。
下巴一扬，露出两点灿烂的笑涡。
“这天冷是冷，可咱们还可以穿衣，可以喝热汤，可以烤炉子，衣裳是热的，汤是热的，人也是热的，手心都是暖烘烘的，又怎么会怕冷呢！”
她答得不假思索，就像再浅显不过的道理，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与不解，两只眼睛湛湛发亮地盯着陆甚，仿佛在犯疑，怎会有人问出这样简单的问题。
陆甚被这亮晶晶的眸光给晃得心神恍惚，只想起打在花瓣上的晨露，映着初升的日头，放焕着天地间独一份的璀璨。
他紧了紧拳心，指尖触到了一片暖。
即使是孤身一人，他也从未失去温暖，因为人本身就是热的。
“是啊，手心是暖的，人又怎么会怕冷呢？”
他重复着少女天真的话语，只觉得手心的那点热已悄悄地漫进了心窝，他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绯儿，那你呢？”
“我叫陆甚。”
他低头看向少女的眼睛，眸光对上眸光，仿佛光芒渐盛的旭日，一点一点地浸染着清澈晶莹的露珠。
冬天虽冷，可温暖从未离去。
因为由始至终，心都是热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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