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2/2)
楚驭打断道:“冉驰就是那时候认识你的?”
元惜一颔首:“不错,我扔珍珠那晚,他看到了。我有个争宠的弟弟,他有个争宠的哥哥,我不得志,他也不得志。他说他见我第一眼,就知道我们是一样的人,他帮我,也是为了帮他自己。谁让父皇当时把我架空了,我无权无势,有人帮忙,当然求之不得。后来冉驰就派人给我送来那味蛊毒,为了炼出这味蛊毒,他用了一千一百六十三个女人,这么多人,咒也能把人咒死了。我那个蠢弟弟最经不起人逗,一听有新奇玩意儿,自己就跑了过去。侍卫把他抬回来的时候,他一点活气都没有了,我看了一眼,心里都要高兴死了。在父皇面前哭他都不敢抬头,就怕藏不住笑。我哭得那么伤心,父皇一点都不信,他说要是景弟死了,他就要我殉葬。逼得我不得不施苦肉计,也跟着受了场罪。好容易景弟活了下来,结果他还是要贬我出京。我在外头熬了这么多年,每次快要熬不住,我就想想景弟快死的样子,哈哈哈,就差一点,就差这么一点点,父皇就会重新立我为太子了,我要好好活着,他没有解药,我能把他熬死在我前头!”
他疯狂的笑声在大殿内响彻,楚驭目光转寒,待他笑够了,才开口道:“景儿在山上遇刺,人是你派过去的?”
元惜脸上的癫狂未褪,他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又恢复了先前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是我,能一刀杀了他最好,杀不了,也能借着此事看看父皇的态度。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先前那些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千里迢迢把我召回来,不是真的要还太子位给我,只是要吓唬吓唬他那宝贝儿子罢了!”
楚驭漠然道:“后来景儿奉命监军,也是你跟冉驰暗通款曲,让他折辱景儿的?”
冉驰大笑道:“别把自己说的这么无辜,若不是你为陷害我,主动送了令牌过去,引他们入关,他们也未必能这么容易抓住景弟。你知道冉驰当时是怎么羞辱景弟的么?他当着众人的面,将景弟剥了个精光,给他穿上娈宠的衣衫,每个人都能上去欺负他。景弟一个字都没说,一滴泪都没掉。直到冉驰拿走了你送他的那把刀,他才跪在地上,像狗一样爬到他脚边,开口求饶,干起最下贱、最淫靡的娈宠才会做的事。我真想让父皇也看一看,不知他见到之后,还会不会让景弟来当这个太子。“
楚驭神色未改,然而手腕已动,佩刀即刻便要出鞘。未料元惜话锋一转,忽然看着他笑道:“你气成这样是做什么?你也是领过兵的人,便是我不吩咐,沦为俘虏要受多少罪,你难道不清楚么?你当每次算计他,都能像对付赤霄那回一样,及时把他救走不成?”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步步朝楚驭走近:“都坐到这个位置上了,何必追究这些陈年往事?就算景弟知道这些都是我干的又如何?你还能指望他重新投入你怀里不成?省省吧,与其把心思花在哄他上头,不如想一想眼下最在意的那桩事。”他环看着四周,脸上露出了阴毒的笑容:“你百般虐待冉驰,逼着大王子送我回来换人,不就是为了坐稳这个帝位么?现在全天下的人都在盯着你,若是有一天景弟真死了,你这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算盘,只怕是要落空了。”
楚驭冷冷道:“这些事就不劳你费心了。听说你从前发过不少毒誓,如今该是兑现的时候了。”低喝一声,即从外面进来几个蒙面的御林卫,驾着元惜就往外走。元惜忽然狂怒起来:“你们放开我!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动手,我是明德七年,先帝亲封的太子!你们敢杀我!”
此时只见帘子一动,元景从后面缓缓走了出来。刚才的话如风过耳,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如死的目光落在元惜身上,他低声道:“皇兄。”
元惜神色轻松了下来,他对元景招了招手,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景弟,你过来。”
楚驭皱了皱眉,对方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人带走。元景回身一望,眼中的恨意震得方青都愣了一下,眨眼之间,元景已走了过去。待要近身之时,元惜忽然挣脱桎梏,疯了般朝他扑过去,元景动也没动,身后一道雪光闪过,一柄短刀越过他,刺入元惜胸口。元惜嘴边一缕鲜血流下,尤是五指鹰张,如恶鬼索命般直直朝前探去。
元景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他,他颤声道:“我四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醒来的时候,身边就只有一个人,小柳说你为了守着我,好几晚都没睡了。你还说等我好了,以后去明华堂读书就都带着我,免得我一个人寂寞。这些都是假的么?”
元惜咳嗽了一声,几滴黑血落在他肩头,他趴在元景肩上,气若游丝道:“假的,要不是父皇喜欢看我们兄友弟恭的样子,我才懒得成天带着你,你死了……我求之不得。要是没有你,父皇就不会舍弃我,从前那些围着我打转的人,也不会跑到你身边去。我还是皇城里那个……仁孝纯善的太子,不会落到现在的地步……都是你害的!你该死!先帝杀了自己九个兄弟,他才死了八个儿子,一命还一命,你是第九个!父债子还!你本来就该去给他抵命!”
楚驭冷冷道:“你也是先帝昭告天下、归入宗嗣的皇子,这条命,你去替他抵好了。”
元惜趴在元景肩头,看向楚驭,森森一笑,说出口的话却更温柔了些:“皇兄临死前,告诉你……一句真话,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早早杀了你,想做帝王,原本……就不该存什么,真心……你以后也别再有了……”
他身死倒地后许久,元景还泥塑木雕般站着。楚驭朝阶下扫了一眼,御林卫们低着头,将他的尸身抬了出去,连方青也跟着离开。殿门重关之际,楚驭从阶上走了下来,他看着元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露出一丝不忍之色,抬起手便去擦他耳边的血迹。
元景反手一掌,将他挥开。楚驭没提防他这一下子,待看清他的表情,楞了一下,莫名道:“你又在闹什么?
元景一字字道:“你别碰我!”
楚驭眉头蹙紧,兀自平息了一刻,才开口道:“他干了那些好事,你还要迁怒我不成?”
元景双目如血:“他对我不好,你又是什么好人?我被你算计过这么多回都不计较了,听了你几句虚情假意的话,便将统兵之权交给你,还想着与你重修旧好,可你又是怎么对我的?到了现在你都在算计我,你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让我来听这些?你就是想让我觉得,别人都没有真心,只有你才有!你才是唯一会对我好的人!我只能依靠你,乖乖做你的傀儡,你的禁脔!才能活下去!”
楚驭听到最末几句,脸色愈发难看:“什么傀儡禁脔,我什么时候拿你当……”看着元景脸上近乎癫狂的神色,忍下怒火道:“你现在在气头上,我不跟你计较,等你冷静下来再说。”解开身上披风,要给他系上:“我先送你回去。”
元景一把打开他的手:“我说了别碰我!”他踉跄着退了几步,看着楚驭时,眼底满是恨意:“我看着你装出来的大度样子,比你亲我抱我,还要让我恶心!我知道你想慢慢消磨掉我的戒备,横竖我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你天长地久地哄着我,我总会心软。你做梦!我今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再怎么对我好都没用,我不会信你了,你现在不杀我,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你今日怎么对我,日后我必十倍百倍的还给你!”
楚驭手背上青筋暴起,怒到极处,他失笑道:“你杀我?你有什么能耐杀的了我?这些年要不是我护着你,你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还能有命在这里冲我大吼大叫?”
元景用力推了他一下:“我就是当年死在那群劫匪手里,也比跟你在一起快活!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认识你,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会比现在好一千倍一万倍!”
楚驭一手按在刀柄上,气得手指发颤,额边青筋都在一跳一跳的作疼。元景扬起脸,如同困于牢笼的孤狼般望着他。楚驭抽出佩刀,望地上一掼,他切齿道:“我倒要看看你没了我能过多好!”他拽着元景的手,将他拖出了大殿:“你不是想离开我么,我现在就放了你!”手臂一抬,把元景推了出去。
外面风雪交加,将整座皇城笼罩在一片雪雾之中。元景身上只穿着一袭薄衫,冷风涌来,通体寒凉。眼泪似在脸上结了冰,他伸手一抹,咬着牙向前走去,未行几步,已是瑟瑟发抖。宫人们似已得到消息,一路行来,不见半个人影。待穿过长长的宫道,行至北侧宫门之时,他远远看到两盏悬于门外的宫灯。
元景脑海中一片恍惚,有些不敢相信地想:“我能出去了?”可步伐不自觉慢了下来,心中全不觉欢喜。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才倏然惊醒。回身望去,只见小柳捧着一件厚厚的狐裘大氅,追着他而来。待到了跟前,一见元景的样子,泪水便流了下来,忙将衣服给他穿上,他怀里本还抱着个手炉,也一并塞到元景怀里。
元景本已冻僵的身体也因着这点暖意,重新恢复了知觉,他攥着小柳的手,声音有些梗咽:“你偷偷拿衣服给我,回去了他又要罚你。”
小柳拼命摇了摇头,胡乱地比着手势。光线昏暗,元景一时没看明白,苦笑了一声:“对不起,我现在没办法带你出去,你先留在宫里,避着他一点,别叫他看见你,以后……我再来救你。”
小柳用力地点了点头,他擦掉脸上的泪水,跪在地上,像从前那般,对他恭恭敬敬地叩首送别。
宫灯下光影熹微,照不清前路。元景站在灯下,又回头看了一眼,便跌跌撞撞地朝着这风雪无边的暗夜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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