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影(1/2)
楚驭临走前, 只交代方青好生照看元景, 至于乌善, 毛头小子一个,料元景也不会真喜欢上他, 并未放在眼中。乌善千辛万苦,总算把碍事的给盼走了,才要进去看看小九的情况,不想乌什图得知他私自动兵, 一道金令压下,又把他给召了过去。
元景身体虽然困倦至极,可前日惊惧忧伤太过,也未能睡太久。醒时见房中莲花漏上木箭随波而转, 知道也才过了一个时辰。床边空空如许,楚驭显然已经走了,虽是意料之中,但多少有些失望。
方青见他嘴唇干的发白,忙倒了水送到他面前,元景低着头,不声不响地接了过来。他往日里就是发脾气,也总带着一股天真纯净的少年之感, 此时身上却罩了一层阴霾, 仿佛再也不会笑了。
方青拿着干净的纱布给他换药, 药酒碰上去, 他疼得浑身一颤, 却是吭也不吭一声。方青低声道:“殿下,公子心里是很在乎你的,他知道你被人抓走,连夜就出京了,这一路眼睛都没合一下,生怕赶不及救你脱险。只是他生性骄傲,一向受不得别人威胁,所以昨晚才……”
一句话勾起许多往事。元景心中的难过莫名卷土重来,嘴角动了动,带着一点鼻音道:“嗯,他从来都没有为我妥协过。”
方青听他语气哀伤,不知刚才公子有没有把他哄好,况两人之间的事,也不是他一个外人能理的清的,一时不敢多话。过不多时,只听外头一阵喧哗,却是乌善回来了。他狂风似的冲进帐内,一见面就嘻嘻哈哈地上来要抱元景,他身边的亲卫拼命拦着他,低声道:“大王子不让,大王子不让。”
乌善气得眉毛乱飞,很不甘心地跪下给他行了个礼。元景看到他这么客气,也很是不习惯,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出个能坐的地方,拍了拍床铺道:“阿善,坐这。”
乌善立刻跳起来坐到他身边了,瞪着周围道:“你们在这做什么?下去下去,别吵着小九了。”一手接过方青的药碗,作势要喂元景。元景哪里能要他喂,挥着手自己拿过来喝了。乌善见他闷着头喝药,心生好奇,凑过去也讨了一口,结果苦的直接吐了出来,很夸张地用手扇着舌头:“这么苦,你怎么喝得下去的!”
元景愁云惨雾了一天,被他一逗,也笑了起来,一口喝完剩下的那点药,有些得意地说:“我比你大呀!”
不想乌善竟没有反驳,只是看着他道:“昨天你可吓死我了,我怎么跟你说话你都不理,我还以为你傻了。”见楚驭的披风还盖在他腿上,嫌弃地丢到一边,关切道:“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哭了,是不是你那个凶巴巴的大哥欺负你啦?”
元景无声地叹了口气,嘴上道:“没有,你听错了。”
乌善对楚驭很有些意见,晃着两条长腿抱怨着:“你不知道他有多凶,适才我要看你他都不许,你又不是他的,凭什么不让看,简直比我哥还霸道!”见元景闷不吭声,估计他也不想提,探身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发,体贴道:“不说他了,你好好地养伤,在我这没人敢欺负你!”
元景听他语气真挚,不禁有些感动,微微笑道:“谢谢你。”
乌善还从未听他这么正经地跟自己道过谢,听着就觉得生分了许多,心里莫名有些抗拒,“你跟我客气什么,我给你准备了些小玩意儿,我叫人拿进来给你看看?”
元景不忍拂他的好意,便道:“好啊。”
乌善拍了拍手,十余个侍卫鱼贯而入,手中或捧奇巧机枢,或海外异宝,更有身怀绝技的异人列于其后。登时将床前挤得满满的。乌善提来一只尾羽艳丽如凤尾的金刚鹦鹉,送到他面前,这鹦鹉显然久经训练,立刻摇首摆尾地献好。训鸟师拿个小木棍一敲,只听它嗓子里咕噜一声,叫道:“元小九!元小九!”
偏生训鸟师还在旁边道:“殿下,这鸟最通人性,什么话在它面前多说几次,它都能学得会。”
乌善的脸顿时红到了耳根子,敲着它道:“不是这句!教了你这么多,快说点别的!”鹦鹉在架子上左跳又跳,
还很坏地咯咯大笑着。乌善气急败坏地把鸟架子塞回训鸟师手里:“什么傻鸟,拿走拿走,听它说话就烦,训好了再拿过来。”
转头看见元景在憋笑,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哎呀,我们好几年没见了嘛,我想今年去朝贺,总要带点好玩的给你,对了,那只小白猴还在么?”
元景摇摇头:“隔年就死了,后来它连东西都不吃,驯兽师说它是太孤单了。”招了招手,驯鸟师忙跪着将鸟架送到它面前,鹦鹉低着头,由着元景抚摸着它背上的羽毛:“这只鸟也别带去了,就留在这里吧。”
他如今说起话来,神态语气与儿时大有不同,乌善只当他是还没缓过来,急于哄他高兴,忙道:“好,都听你的。这些都不玩了,你饿不饿?肯定饿了吧,之前的汤羹也没喝多少,我这就叫人送吃的过来。”拍了拍手,立刻又进来数个捧着美食的侍卫。
元景在他这里住了好几天,被他变着花样的哄来哄去,心情也好了不少。乌善看他笑容变多,也十分得意,自吹自擂地说自己最会哄人了,还说这次大仗一了,必要陪着元景回京,到时候在京中住上一阵子,天天陪他玩。
京城之中,燕帝获知太子失踪的真相,龙颜大怒,差点顾不上此际正值战时,便要冲西魏发难。幸亏神武将军一封亲笔手书送入京中,虽不知上面写了什么,但总算劝得燕帝暂消雷霆之火,命他另派一部兵马,防西魏奸人坐收渔利,再派人前往赫齐,接太子入营。
元景腿伤还未痊愈,听见消息,便让方青扶着自己在帐内练行走。晚上拆绷带换药时,方青发现他伤处又裂开了,忍不住道:“殿下,您还是坐软轿吧,皇上和将军都知道您受伤了,不会苛责您的,况且您伤的不轻,万一恢复不当,影响以后可就糟了。”
元景忍着疼道:“我此来既为监军,也为犒军,大燕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我怎能高坐在软轿上进营门,回头安稳下来再歇吧。”
也不知是不是他想多了,方青总感觉太子这被救回来,整个人变得大不一样,像是凭空长大了好几岁,轻描淡写一句话,都平添几分威慑力。一时想不出他回京之后,与自家公子相处起来又是怎样的光景。
圣旨送入军中后,神武将军按下迎接太子之事不提,只命人日夜不歇,强攻渠犁城池。
十二月初,渠犁国都城门为大燕军所破。破门前一刻,格庆亲王仍身先士卒,于城楼上镇臂高呼,率众抗击燕军。神武将军令人取来御赐宝弓,一箭穿心而过,将其射杀。格庆亲王中箭不倒,硬是拼着余力按下机枢,将最后一块火石投于城下。
渠犁军心不稳,又见亲王被杀,登时乱作一团。出城献降、趁乱逃走者不计其数,亲王身边重臣临危不乱,收拢残兵八千,保护王后和几位世子往漠北出逃。行不过百里,便在怒云江边被神武将军事先布下的伏兵追上。
王后怒目圆睁,于滔滔江水前,大骂燕帝杀其二子,毒害其夫,兴不义之兵,屠他人之族。面对燕军游说,拒不肯降。语罢,理好衣冠,手捧先王印玺,愤然跳江而死。重臣目含热泪,叩首相送,随后怀抱世子,仰天长啸,追随王后而去。八千部众,无一偷生,皆慨然殉国。一阵急浪过后,江面复于平静。
渠犁国灭,自此归大燕所有。
便是在这大胜之际,神武将军亲点将士千人,令自己的亲信干将周达宽前往赫齐,接回太子。乌善闻讯,立刻跑到王帐里软磨硬泡,把乌什图烦得头晕脑胀,若不是这小子现在长大了,逃起来压根追不上,势必把他按倒狠锤一顿。临了没有办法,只好许他点一队人马,跟着去了。
到营地时天色已晚,神武将军尚在大帐内与主薄核对人员伤亡,军械耗损之事,不及迎接。元景便随周达宽奔走营垒,安抚伤兵。连着两个时辰,忙的脚不沾地。他伤口还未好清,但执意不肯坐软轿,以至回来时脚踝发肿,稍微一按,便疼的厉害。乌善见他疼的眼泪都下来了,立刻抛下成见,与方青站在一线,誓不许他再乱跑。
元景抹着眼睛,也连连点头,保证明天会乖乖卧床休息。正在热闹的时候,有人进来传话,说神武将军就在帐外,等着觐见太子。
元景从小就听了无数他的传说,燕帝对他有猜忌之心,却也告诉过自己,神武军是元家的靠山。对于这位名声在外的战神将军,他一向又仰慕又好奇。只是如今有了跟楚驭这层不可与人言说的关系,面对他的父亲,总有些心虚之感。忙命方青替自己整理衣冠。乌善倒是见过神武将军几回,对他森冷慑人的气势印象深刻,一听他要来,也跟着紧张起来,在旁边提醒道:“眼泪,眼泪擦擦。”
元景忙举袖擦干泪珠,睫毛扑闪地问:“行么?”
乌善被他看得心头乱跳,暗想到底是南国水土养人,他哥以前找了这么多女人,没一个比得上小九的。当下揉了揉他的脸,道:“嗯,行了!”
少顷,帐门一动,元景只看到袍角一晃,神武将军楚岏已走了进来。他甲胄未脱,一进门,身上那股烽火狼烟之气便将大帐填满。他身材极为高大,气势凛然于众人,虽已有些年纪,但眉目间自有一股俊逸风采。只是这么一站,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夺去了。元景仰起头,看着他的脸,心想:“怪不得父皇说大哥跟他父亲很像,这一看就是父子嘛,不知脾气是不是也一样。”
楚岏以军礼半跪道:“末将参见太子殿下,恭迎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元景忙道:“将军快请起,你此番辛苦,我等上一等又有何妨。”即令人赐座。方青见了旧主,也跪拜了一番,乌善虽为客卿,见礼问安,亦不落于人后。
楚岏尚未落座,便送上一封奏表:“前日末将派人彻查殿下被西魏歹人抓走一事,这是里通敌寇之人的名单,末将逐个审问过,罪证确凿,现已关入死牢。”
元景翻看了一通,发现与此事有牵连之人多达六十余人,与西魏商队勾连不清的城吏亦在其列。他回忆起那天的事,旋即想到这伙人狼狈为奸,不知将多少大燕百姓送到那虎狼之地,当下怒道:“这帮人太可恶,定要重罚以儆效尤。”
楚岏道:“皇上已批复,择日于菜市口将这帮人凌迟处死。”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