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8年(二十八)(2/2)
前特效师明显看过这一幕,点了快进。
她看了秋溢跟鬼司战斗时外挂的穿帮镜头,看了秋溢身上突然多出来的特效伤口,还有他打开机关、走进宫殿、坐上王座,场外清晰的提醒声:“扳那个机关,密码是摩丝电码……”“上二层,从第三根柱子那里转弯……”
原来在这真实的情景里,被秋溢粉丝吹爆的“高智商”只是机械的动作。
“哦,”前特效师按了暂停,转过身来,挑起一边眉毛,“原来你装作头疼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时候,是在找录屏插件?”
“我下班以后还买了止痛药寄到你家里了。”她淡淡嗤笑一声,“我也有这个毛病。”
“抱歉我不知道,”秋溢平静道,“我很早就不收陌生包裹了。”
尤其是出了这样的事以后。
前特效师坐下来,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和秋溢面对面,也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冷然道:“有什么条件?”
秋溢下意识看了柯仰一眼,柯仰手插卫衣兜里向后靠着,鼓励地扬了扬下巴,他就转过头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推给面前的年轻女孩,她也比他大不了多少。
里面是柯仰帮他拟的合同,大概含义是,必须要停止一切有可能侵害秋溢个人名誉权、隐私权,有可能导致秋溢人身安全受威胁的商业宣传活动。
秋溢形象的使用权部分没写进去,因为在最开始“超新星”的合同里明确写了这条。星舰可以继续拿着他赚钱,但得按合同分红,还得对网络暴力有所作为。
这其实算是一份私下协议。
星舰花重金养着法务部,根本不怕打官司,但秋溢手里有录屏把柄,“知名游戏公司纵容竞技比赛使用外挂”是个大丑闻,对星舰造成的名誉影响必然是不可估量的。
不说“超新星”十强,就说他家运营的10款世界级电竞游戏,无数比赛、无数俱乐部、无数玩家……这比打官司有分量得多得多。
柯仰一边咨询朋友一边拟文书时,措辞用的比较微妙:他没有针对整个星舰公司,只针对这个“超新星”市场运营团队而已,委婉地缩小了指控客体。听起来总归客气点。
前特效师很快看完了,将合同一卷,颔首道:“我回去上报。”
秋溢还比较迷茫不安,手攥在桌下捏了捏膝盖。柯仰认为她没有什么不答应的道理,就伸手下去,悄悄拍了拍他的手背。
柯仰余光睨到他松了口气,僵直的下颌弧线放软了,柔和了许多,长长的睫毛上下扇动。
当秋溢转过头来看他时,柯仰就直视前方,眼一斜不斜,好像刚才安抚人家的不是他。
“嗨,这位先生。”前特效师也看向柯仰,歪了歪头,“能请你暂离会议室吗?”
柯仰眨了眨眼,然后意识到她大概要跟秋溢聊点机密的,有些协议,比如市场营销的计划,是业内惯例保密的。他耸耸肩站起来,“好啊。”
秋溢倒还不至于立刻慌乱,只是仰头看着他,被柯仰拍了拍肩膀,听他堂皇道;“你们谈。只要签了我们这个合同,也别弄出来些新的幺蛾子就行。”
他走出星舰的大门,找一片绿化不错的草坪,站在雕塑喷泉下面抽了根烟,不紧不慢地等着。
天空灰得压抑,冬日阳光压在层云之后,只露出发亮的云缘,倒像冰冷的锋芒。
柯仰从口袋里翻了张废纸,摊在手里,把烟灰弹进去。这时,隔着袅袅的烟雾,他看到星舰上海分部的大门缓缓驶入了一辆黑亮的凯迪拉克。
车身修长而婉约,轮胎碾压轻稳,像个阴郁的幽灵般逼近了星舰总部的大门。
窗玻璃漫过暗蓝色的影子,正在旋落,难以窥见里面的寂静和尊贵。
它驶进一片车位,却没着急开门,只是冷淡地等在那里,等着有人出来迎接似的。
柯仰在那静静抽烟,抽到了第三根,低头发了条消息:“还没完吗?”
几秒后,秋溢回了一句:“还没。”
紧接着又发来一条:“好像快了,你中午想吃什么?”
柯仰眯起眼,看到星舰大门外对面拔天的高楼,将人行道挤压得格外狭窄,人流格外渺小。
一块悬挂的光屏正在播广告,缓缓晕染开黑白色调的香水模特,右下角快速书写了一串潦草的落款:“戴碧蓝香水公司……法国著名财团,萨尔佐家族企业控股。”
烟灰落到液晶上,啪唧烧开一片灰色,又慢慢被晶亮的色彩融开。
柯仰低头回复道:“我忽然有点事,你自己吃吧。吃完回家。”
他掐灭了烟,将包住烟灰的本子纸团一团,快速塞进垃圾桶里,便头也不回地迈出了星舰大门。
这时,那深黑凯迪拉克展开了冰晶般的车窗,露出里面奢华的皮具和内饰,赭红如血,像吸血鬼的棺材。
有只毫无血色的、青色血管犹如瓷器花纹的手,伸出极为削瘦的一指,指向大门口那个黑色长风衣的青年男人。
车里的人不见天日似的开了口,是沙哑的法语:
“那是谁?”
秋溢等了一顿午饭并一顿晚饭的时间,柯仰也没回来。
柯仰家的公寓,门锁特别高级,出门前保留了他的掌纹数据,还有个特别复杂的密码。
密码锁每次生成的口令都不一样,得知道柯仰的编码公式(相当于一个暗号),才能对应输入。这家伙是有多怕被偷?
秋溢等了太久,一开始还蛮自在的,越到晚上,渐渐的感觉不自在了。
什么事至于发十几条短信一条都不回?
他开始有点坐立不安,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招人烦了,乱七八糟地思考了很久,心想要不要还是告辞算了。秋溢仰躺在沙发上,看着这挑高的公寓顶,干净、温暖又自由自在,却又无端生出了眷恋的念头。又是眷恋,又是羡慕。
等到晚上十一点半,柯仰才终于回来了。
他打开门,在玄关脱掉衣服,一抬眼发现秋溢猛地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正紧张地看着他。
“……”柯仰被他看得一愣,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怎么了?”
秋溢试探着问:“你去哪……你吃饭了吗?”
柯仰摸不着头脑:“吃了啊,随便吃了点。你没吃?”
秋溢直起身子,但看起来有点紧张:“哦,我也吃了。……外面冷吗?”
“还行。”柯仰摘了围巾脱了外套,换上拖鞋走去倒水喝,身后一直默默追着追光灯似的注视。他端着杯子没动,不大清楚又是闹哪遭,这小子别是离了他就睡不着觉了吧?!
雏鸟情结!
柯仰咕咚喝了一大口不知滋味的水,走到沙发边坐下:“怎么了你?”
秋溢想了想,把这句话挺自然地说了出来:“我……也不能,老赖在你家里不是?”
柯仰停了停,也挺自然地接上话把儿:“想回家了?”
他表情也很自然,就是吹了吹全凉的矿泉水,又喝了一口。
秋溢傻乎乎地看着他,不知所措地卡在那。
回答“是”好像显得他急着要走,但他并没有住够;回答“不是”,又显得死皮赖脸的。
成年人愚蠢的纠结一半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柯仰移开视线,又移回来,笑了笑道:“想回家就说啊,不想回家就住在这,随便你。你都有我家门锁了,什么时候来玩都行。”
“我不想回家。”秋溢赶紧松了口气,“就……就是看你这么晚还没回来,有点儿担心。”
他一南方人,紧张得儿话音都磕巴出来了。
柯仰道:“担心什么啊?谁遇上我才应该担心一下好吧。”
秋溢道:“我总觉得住这里太打扰你了,”他下意识撸了撸膝盖上的狗,被咬了一口都没觉出疼来,“会吗?”
柯仰笑道:“当然不会。”
他低下头盯着杯里的水面,心想,又是这副该死的无辜的样子,收你点“房租”你就老实了。
当然嘴上还是热情洋溢:“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秋溢一开始的忐忑完全消失了,他松了口气,确定自己也不会再这么紧绷敏感地试探对方了。毕竟本质直男,神经细腻有限,彻底把这当好朋友家了。
他一放松,就会有点做事不过脑子,时常忘了柯仰不是那些能和他打成一片的半大小子。这人很介意肢体接触。
身边人起身要走,秋溢拉住他裤兜也起身,条件反射地跟着他走。结果柯仰火速撤开了一个安全距离,神色警惕:“干什么?……敢闹我就睡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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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舰市场部和运营团队那边,看过柯仰和秋溢递交的合同,才过了一天,前特效师就亲自打电话过来:“有时间吗?来一趟。”
柯仰听了电话,顿时一皱眉,扭头看了眼正低头在数位板上画画的秋溢。
他挂了电话,走过去,叫了他一声:“咱们得去星舰开个会,呃……可能不是很愉快。”
“嗯?”秋溢回过头来,“他们不答应吗?”
“不是,他们答应。”柯仰迟疑了一下,没说怎么回事。
他们一起出门,开车去了星舰公司。这次又换了个规格的办公室,绕了一会才找到。
秋溢看到了不远处那个半透明的玻璃会议室,目光落到了一抹影影绰绰的色彩上,一时站着没动。
他走过去推开门时,看到了桌边坐着的秋正珠。
办公室里一霎寂静,她也看到了秋溢,但平静地转过了脸,将一支圆珠笔扔在桌上,啪嗒一响:“没这个必要。要是我,这份名誉权的文书我就不会签。”
秋溢难以置信地抓着门把手:“……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