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衷情(2)(1/2)
男子娓娓道来的那些往事忽然变成画卷铺展在她面前。
那应该是三年前的洛阳,应该是光宅元年。她依稀记得,是年朝中接连发生了诸多大事,太后屡次下诏变更年号,首先是李哲即位度过短暂的皇帝生涯,改元嗣圣。接着是废李哲立李旦,改元文明。再然后......就是光宅。至于原因,应该是那颗长星现于西方,据说四十余日而不灭,太后以为吉兆,改元光宅,并大赦天下。
是年告密之风大兴,据闻有飞骑兵士十余人于坊曲饮酒。有人偷偷说了句:“早知入宫废皇上无勋赏,不如事奉庐陵王。”其后酒宴未散,十余人皆被捕,囚于羽林狱。朝中就从此时大兴告密风气,因为太后纵容,自上而下,皆不敢妄自议论朝政,道路以目颇为平常。而周兴来俊臣等酷吏们就趁着这股风气招徕门客,豢养亲信,雇佣探子,总之用尽了种种手段大肆诬告朝廷重臣,以图私利。
那年的洛阳,大雪纷飞,路上罕有行人,天地寂静。
洛阳城最阴暗的角落是哪里?是上阳宫?可笑她一直是这样以为的。
现在才明白,世界上唯一滋长阴暗的东西,是利益。
自先皇帝迁宫以来,洛阳一向是文人雅士口中的繁华富庶地,是金吾不禁夜、遍地滚着金银玛瑙、万国来朝的大唐之都。只可惜,什么人的眼里有什么样的洛阳。对于那些被当成猪狗贩卖的少年男女们来说,洛阳就是名副其实的人间地狱。
随便哪里世家子弟,或者富裕人家的公子哥儿都能和老板讨价还价一番,来决定他们往后的命运。而他们仅剩的几种命运,无非是作为贵人掌中的玩物,或者是充当牛马出卖苦力,再不济,若是不幸生为女子,被卖到勾栏酒肆随人轻贱也是有可能的。
那年的冬天尤其冷,北风卷地而过,万物都冷得快要窒息。
但被关在笼子里的少年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单衣,瑟缩着身子埋头躲在笼子的角落里。偶尔有过来向老板询问价格的,他听见,往往会抬头看上来人一眼,表情和眼神一样,清冽而冷淡,但隐隐透出些少年人独有的青草似的生命力来。他生得俊秀,但来人往往对这样的货色不太满意——太瘦了,瘦得连身上的骨节都明显得突起出来,泛着冷透了的青紫色。
这样瘦弱的身子,往往会给人短命的坏印象。
没有哪个客人会舍得花费大把的银子在这样一个只有脸还说得过去的单薄少年身上的。作为男孩子,身强力壮的多半会好卖很多,客人们也是看中了这点,才买回去当作家奴使唤。而像他这副模样的,白皙瘦弱,只适合出生在富庶门庭里享福,买回去作家奴,只怕连看门的狗还不如。
于是自他来到这里,一连几天都无人问津。
老板觉得实在是晦气,便想贱卖了,可看他模样生得俊俏,却又觉得可惜。动用了三寸不烂之舌,又浪费了好些唾沫,终于有客人愿意买他,可看到那不似尘世中人的眼睛时,却又迟疑了——那俊俏模样配上这样的眼神,实在让人心生狐疑。
“这怕是哪位贵人家的公子哥儿走丢了吧?这样的身子骨,细皮嫩肉的,怎么看也不像是穷人家养出来的。”客人蹙眉打量着笼中的“货品”,对老板调侃着,“你可是看仔细点,小心谨慎些,如果真是什么凤子龙孙,可就是攸关全家性命的事了。”
是个常来到这里取货的熟客,老板会意一笑,然后凑到客人耳边低声说:“都是外地来的,没有户籍没有身份的贱民。况且,上面有周左丞荫蔽,管他是什么凤子龙孙也不怕呀!”
“哦?”客人先是惊讶,继而和老板相顾一笑,眼中有神秘的光隐约窜动。
这一切都被少年听见看见了。
但到了最后,客人还是没有买下他——到底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骨头,仿佛一阵风便能刮走了似的,寻常的富贵人家只不过要寻条看家护院的狗,要他何用?
“真是个倒霉货!”老板丢了生意,又恶狠狠啐了他一口,转身走了。
夜色中风云变化,朔风一起,漫天的雪飘坠儿下,织就了一张硕大的网。
弥天盖地,蔽日遮空。
他眼神空洞地遥望着苍穹,那里无星无月,混沌灰暗,有遥远的风雪从那里连绵而下,扑在他面上。
方才还觉得冷,骨头里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再啃噬似的难受。现在却没什么感觉了,应该是已经麻痹了吧,已经快要失去知觉了吧?他心中不觉得凄苦,反倒有种一切行将结束的快乐涌了上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抱臂闭上了眼。
他死了一般沉睡着,但到了夜半时候却忽然有响动吵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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