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促织（1）（2/2）

祝明珰看见瑟缩在角落里的那个宫女，安慰道：“你别怕，它已经动不了了。”

然而少女还是色色发抖，双手紧紧抱着双膝，神色惊惧地看着那条狗，似乎并不相信祝明珰的话。

“没事了，真的。”祝明珰试探着走近了两步，别走边说：“我本来可以了结了它的性命，可师傅不许杀生，所以才留它一条命。”

“它伤成这样，恐怕两三个月也难痊愈，这段时间可伤不了人了。”她缓缓走近，终于停在那少女身前，蹲下身打量着面前这个还不断抽泣的人，迟疑问道：“你......怕狗？”

她仍然记得当年自己家里也有一条狗，就是村里面家家户户看门的那种老黄狗，一到夏天就脾气烦躁地吠个不止。后来家里揭不开锅，父亲本来想把狗煮了吃，但哪知那狗夜里竟自己跑了出去。当时她想着，原来饥饿和贫穷才是主宰一切的神，甚至能让最忠心的狗抛弃旧主人。

然而三天后那条狗竟然自己回来了，嘴里还叼着东西。

父亲走近了，才看清楚那竟是半袋子小米！

不知道这狗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些小米，但就是这半袋小米帮助他们一家度过了最难捱的时间，一家人忙忙活活的准备着晚饭，黄狗就守在门口，伸着鼻子嗅着从窗口飘出来的粮食香味儿。她恳求父亲给黄狗一口吃的，不想却被父亲断然拒绝，说这年头人都吃不饱，畜生就活该饿死。

畜生就活该饿死么？是因为只有人是明白礼教是非，能书能写的么？

年少懵懂的她第一次在心里产生了这样的疑问，这也是她第一次质疑父亲。晚上吃饭时，她瞅着饭碗里快要见底的饭，忍着饿，小手紧紧攥着筷子。趁人不注意，偷偷把这小半碗饭包在了衣服里。到了深夜里，她看着父母弟弟都已经睡熟了，便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后院，想要把这小半碗饭喂给黄狗吃。

然而，她推开后院柴房的门轻轻唤了两声，却没有如往日一般的回应了。

她走近一看才发现黄狗身上已经生了癞疮，也不知多长时间了，有的脓包已经破掉，浑身脓水和鲜血混在一起，发出阵阵腥臭。而狗的腹部还有一处刀伤，创口切入很深，大概有半寸，时间长了，那筋肉已经外翻出来，黑红的血不断殷出来，湿了地上的一大片草席。

她惊得踉跄后退，手里的碗几乎飞了出去。

黄狗眼神已经黯然无光了，它趴着身子，耷拉着脑袋，像一个被主人弃置的破玩偶躺在那儿。但它看向少女的眼光却是恳切的，像一个温和慈爱的老者，在生命行将消逝之前，想在这愧对于它的人世间留下最后一丁点儿记忆。

祝明珰记得自己崩溃地在黄狗身边大哭了一场，她就静静守在它身边，陪伴着它走完了最后一段旅程。快天亮时侯，黄狗把头搁在她的腿上，终于垂垂地闭了眼。

那是她第一次面对死亡。

虽然不是人的死亡，但那种震撼绝不少分毫。

“你这么怕它么？”祝明珰看着抽泣不止的少女，还是试图让她平静下来，“其实狗也是通人性的，一般不会无缘无故伤人。”她回头淡淡看了一眼那趴在地上□□的黑犬，神色复杂：“像这种伤人的狗的确是很少见，狗随主人，恐怕这狗的主人也是个凶神恶煞之人。”

哪知宫女听着这句话，惊惧更甚，突然一把推开她。

她冲到那黑犬身边，突然朝着它的伤口处猛踢起来！

一连狠狠踢了三脚，祝明珰方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道：“你要干什么？非要置她于死地么？”

那宫女却似发了疯，恶狠狠地盯着已经被她踢得奄奄一息的狗，面色癫狂地喃喃道：“它不是狗！它不是狗！你说的对......它是通人性的！它什么都知道的！”

祝明珰看着她，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但见那宫女朝着她诡异一笑，歪头道：“不过还是要多谢你，现在它不能把我怎样了！即使变成了狗的样子，也不能把我怎样了——”说着，她一把甩开祝明珰的手，一蹦一跳地飞跑了出去。

偌大的迎仙宫里仍回荡着那瘆人得笑声。

“咯咯咯——咯咯咯——”

祝明珰被这声音吓得一惊，蓦地打了个冷战。

寂静的宫道上，祝明珰提着手里的促织笼子举步如飞。小黑在颠簸中一声也叫不出来，倒是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