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走的人(2)(1/2)
“咳咳!”顾长榛瞥了一眼娉婷凝重的面色,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薛娘子的同情心未免太泛滥。”
顿了一顿,那句话似乎在他胸腔内彷徨了一圈,但还是被他说出口:“况且,苏式兄妹毕竟是名义上的兄妹,这种......这种禁忌之情,实在为人伦所不耻。且苏家郎君也应明白礼教大防之重,怎能任由自己和姊妹胡来。”
顾长榛唇边的笑意间夹杂着不屑一顾:“如果任何人都能胡作非为,视人伦于不顾,天子如何定鼎?泱泱华夏,岂不倒成了禽兽之邦。”
“可他们并非真的兄妹!”娉婷还想辩解,却忘了这是在对方的地盘儿,一时间气得大声吼了起来。顾长榛漠然看着她,并没打算和她继续争辩下去,将衣袍一撩,在案前正襟危坐:“你急也无用,苏娘子既然将你安排在家中居住,让你发现苏逸星其人,就是想让当年的案子大白于天下。当然,她似乎也根本没想隐瞒自己的所作所为,这不过是她设计好了的,一场隆重的复仇。而你,我,不过都是她请来观看的观众而已。”
不错,苏云初从来没想过隐瞒。
她想要看着这出闹剧搅得满城风雨,她早已不要什么清誉了。
连世人最看重得人伦大防她都已经不在乎,还在乎人们看到她满手血腥么?
何况,让整个神都目睹她的复仇,这是怎样的荣幸?!
娉婷终于无话可说,两个人就这样尴尬的沉默着,一切看似已经尘埃落定,但深深宫禁之中的事却远非他们能揣度的。太后在这个时候要见苏云初,不知是什么意思,但天威难测,这桩案子,还要等她从宫中回来,才可能有个结果。
彼时的洛阳城,太后将要治罪洛阳令的事不知被谁泄露了出来,那层糊在外面的纸被人从边沿揭开了一条缝,无数双眼睛都想窥探一下。
浓云深锁的宫阙,仿佛顷刻就要倒塌。
洛阳令是整个神都的行政长官,在这个年月,就相当于紧扼住整个帝国咽喉的那个人,在其位者,俨然被所有人视为官宦森林中的一棵足以依傍的大树。然而眼看着,这棵大树就要被砍了。
苏云初亦步亦趋的跟在宫中内侍身后,走出了上阳宫。
宫门外长长的御阶铺开到泛着霞光的天边,仿佛绵延到了世界的另一边,她拾起裙裾,却脚下虚浮,若不是小长门扶了一把,恐怕要跌下去。
“太后吩咐,娘子可以去大理寺狱中探望洛阳令。”内侍一边收回扶住她的手,一边交代着。
苏云初意味深长得笑了一笑,答:“不必了,烦公公费心。”
不必了,明天去送他一程便可。
他送我来,我送他走,这已经足够妥贴了。
少女凝眸看着脚下的石阶,突然停住,会看了一眼已经被落在身后的上阳宫——幢幢宫门里,那个苍老却威严的女人仿佛还在深深目送着她,低沉而压迫的声音犹在耳边:“看着倒是个识时务的聪明孩子,比你那个愚顽不化的父亲,不知道高出多少。”
女人修长的手伸到了她面前,温热指尖触碰到了她的额头,少女又听她说:“自婉儿受封之后,吾这上阳宫倒是还少个陪伴解闷之人,你可愿意?”
她回过头,终于走下最后一级石阶,心中道:“天恩浩荡,岂容我不愿。”
到现在,她已经完全明白了过来,明白了为什么太后会突然召见:她的生父性情顽愚固执,即使是周兴来俊臣那帮人也敢去招惹,对太后的为人处世颇有微词。太后虽然恨他顽固不化,却十分惜才爱才,于是需要她这枚棋子,来笼络人心。
走出宫门的时候已经快要黄昏,她收拾了一下纷乱的心思,快步登车,吩咐驭者回通利坊去——在明天之前,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通利坊苏家,仍是寻常日子里的寂寂黄昏,然而矮矮屋檐下却挤满了人:黄衫的婷婷少女、白衣的洛阳少年、青衣的大理寺丞、脸色复杂的苏陈氏,还有,狼狈的瞿氏和柳氏,她们似乎是刚被大理寺的人寻回来的,衣衫头发无不凌乱,黑黄的脸上现出几分焦灼,一面望天,一面又望着正当中的大理寺丞。
明明是春天,却似深秋。
遥遥的似有一片乱鸦叫,几处断鸿声。
屋里的人都在等着一个人。
而她现在终于来了。
洛阳令的女儿,被太后看中的人,这样身份的人说什么也不能下大理寺狱慢慢审问了。于是,顾长榛一早就命人屏退了苏家的下人们,其余涉案人等,都已经在这个聚齐了。
瞿氏和柳氏看到苏云初,都是一个冷战,瞿氏唇瓣颤抖着想要开口,却被稍微机灵些的柳氏扯住衣袖制止了。苏云初是一个人来的,她从宫里回来,先去换了身朴素的衣裳,现在通身一件首饰都没有,素银簪子代替了孔雀银簪,堪堪挽住发髻。
“无论如何,今天要把这桩案子了结了吧。”娉婷看着少女走来,不无遗憾的想。后者的目光一路掠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竟跪在了顾长榛面前。
不单是娉婷,连一向镇定的大理寺丞都有些动容,停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苏娘子,你终于要认罪了?”
苏云初淡然自若:“当然,我从没想过要隐瞒什么,先前看你们查案,也只不过是让这个游戏别那么快结束罢了。”她顿了顿,眼波流转间,唇边笑意更盛,笑中仿佛就要开出一朵清新而腐败的花来,“人在做,天在看。我多希望这是真的......这样,阿兄就能看见了......”
“你阿兄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啪——”,一卷手稿从顾长榛手里飞出来,甩在少女面前,“这是在樱桃房里发现的,她一直替你收着,怕你看到伤心。”
苏云初愣了一愣,似乎还没意识到眼前发生的一切,但身体已经自觉地做出了动作。她伸手拾起了那卷手稿,肩膀突然不受控制似的颤抖起来——那是他的字,是阿兄地字,是他的字!
随着尘封笔记一并涌现到眼前的,还有她自以为已经忘却的记忆,琐碎的好像是童年时他被树影摇碎的影子,像是被风吹成千万片的云。
“今日见你在树下诵诗,一首《独不见》竟被你吟哦数遍,不知你竟如此钟爱沈云卿。但此君在为兄看来不过是专事逢迎的弄臣而已,其诗虽于体制上有所独创,却失之轻浮。为兄改日去请求母亲,定让你和为兄一起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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