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笛影(1/2)
虽然在闻欣面前装糊涂,狐狸心里却跟个明镜似的。
她无父无母,孤零一人漂泊世间十余年。对自己的突然到来从一开始的极端抗拒到接受,再到后来一人一狐常伴相依,自己又教导她术法修行,陪她读书骑马……这一切于闻欣而言,如同再造。
殊不知,牧九压根不认为这是什么了不得的恩情。人生一世不过百岁,与他数千年寿命相比不值一提;而区区一个虎妖,与冥界万千枉死的生灵相比,更是不值一提。
他伴于闻欣身侧,并非因为她曾唤自己一声“九叔叔”。
百年之前,一场震惊三界的变乱几乎搅动了所有生灵的命轨。冥界易主,封印毁坏,妖乱肆虐,甚至波及人界,导致百姓苦不堪言。这场灾祸造成的巨大伤害,至今尚未完全消失。因为此祸起于冥界的浣花池,是故后来者将其称为:浣花池之变。
彼时牧九真可谓九死一生,最后不惜动用禁术,耗费百年时光,辗转寻到闻欣。没成想,昔日的少君已经完全失去了记忆和肉身,改换了名字。而初次见到闻欣的时候,他几乎不敢认。这一世的少君,拥有与前世截然相反的性格,寡言少语,变得再不肯轻易相信别人。即便历经轮回也剔不去的,或许只有那一身傲骨。
话说回来,作为曾经的冥界右护法,这一切都是牧九应尽的职责。冥界之主泰山府君是他效忠千年的神君,浣花池之变前夕,泰山府君知晓自己命数将尽,唯一的嘱托便是少君。泰山府君没有子嗣,将毕生衣钵都传给了他这位唯一的徒弟。也正因此,少君才是冥界正统。闻欣的一声“先生”,他已有几分消受不起;幸而这丫头没认师父,否则他牧九真得跪下来,给神君大人的在天之灵“咚咚咚”磕三个震彻云霄的响头。
浣花池之变的惨状历历在目,叛变之贼不可不除,像九头虎妖这样的妖中败类不在少数,仅凭一己之力是肃不清的。他只愿有朝一日,闻欣能够恢复昔日身份,重掌大局,还冥界一个太平安宁。
如此,若先君尚在,想必也会十分欣慰。
“欣丫头,我就这么跟你说吧。这个九头虎妖,曾经做了可耻的叛徒。该恨它的并不是我,而是整个冥界。此妖于浣花池之变后逃到人界作恶多端,如今又假意归顺人皇和朝廷,果然是本性难移。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虎妖并不好对付。听我的,此事你先别管。”
闻欣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明白。现在的我,还没有强大到能够肩负起百年前的恩怨。”
狐狸暗暗为丫头的通晓事理感到欣慰,却又忍不住泛起一阵心酸。相比前世,现在的欣丫头实在太过懂事,太过少年老成,话也不爱多说几句。在遇见他之前,这个孩子的童年受了多少苦、受了什么样的苦,他不知道,她也从不肯说。
“抱歉。”闻欣突然道。
牧九舔爪子的动作一愣:“嗯?怎么突然道起歉来了?”
“那些事,我记不起,也不想记起,”闻欣眸光微闪,有意望向别处,声音噎了一下,“辜负你了。”
牧九正欲回答,突然觉得头顶上方空气流动有些许异常,紧接着,什么东西砸了下来,摔入面前的草丛。一人一狐举头望去,就在离他们最近的那棵树上,茂密的树冠里突兀地出现了一只晃来晃去的大长腿。
与此同时,一道带着慵懒倦意的声音缓缓从上方传来:“不好意思,方才睡得有些沉,笛子脱手了。没伤着二位吧?”
随着话音一起落地的,还有个玉树临风的……乞丐。
这样说并没有错。此人身上的衣衫已经磨损褪色,附加几块补丁,勉强能够推断出它本应是件青蓝外衫;男子并未戴冠,而是以一根丝带将半数长发挽起,其余部分随意搭在肩上。他从头到脚一副穷穷的模样,却偏偏生了双极好看的眼睛。俊而不媚,眸子轻轻一眨,便好似万千星辰摇曳其中,世间再难有二。更何况一个真正乞讨于人者,是万万养不成这般清贵气的。
但那岸芷汀兰的仙人之姿好像只是个错觉,风一吹就成了没骨头的轻浮模样。他俯身捡起地上的玉笛,口中含着一根野草,闲闲地嘬了声口哨,笑道:“既然没事,那我回去接着睡了。”
刚走没两步,他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复又折回来,横笛在胸前,嬉皮笑脸道:“这位小姐姐长得好生标致,可有兴趣让在下看看相?只收两文钱。”
闻欣抱臂于胸,一侧眉头微微挑起:“没兴趣。”
指尖娴熟地转起墨色玉笛,对方眸光流转,似笑非笑:“这样吧,在下先算一卦,不收钱。姑娘若是觉得准的话,下次再来。”
那人手中既无蓍草,也无钱币,根本不像是真要占卜的样子。
难道是话里有话?闻欣放下双臂,抬眸仔细打量。然而除了他那张笑意吟吟的面皮,却分辨不出其他。这人言行举止似疯非傻,要么须得找个过路的行脚郎中治治脑袋,要么就是故弄玄虚。
“敢问姑娘贵姓?”
闻欣不情不愿:“闻。”
“哦,闻姑娘。我看你今日命犯桃花,而且来势汹汹,”他微微勾起一侧唇角,伸出手指轻轻摩挲下巴,不动声色地向不远处的密林瞄了一眼,“约莫有个一二十朵吧。”
事有蹊跷,闻欣心下警惕,也向林子的方向看去,却被一只墨色玉笛挡住了视线。那笛子就搁在眼前,教她正好看清上头的银色凤凰纹。
“闻姑娘那么心急看花做什么?玉人香风,惊动了花丛可就不好了。何况……”他冲她挤了挤眼,眉目间星芒流转,“你眼前这朵,可比他们好看得多。”
一旁的牧九看不下去,向闻欣传音嘀咕:“这小子,毛还没长齐就学人家做登徒子?是,面皮确有几分耐看,可他穿着这身破烂真是对不起老朽的眼睛。不过我瞅他这笛子……”话未完,狐狸好似猛地被人扼住咽喉一般,硬生生将已到嘴边的字句给塞了回去。
不,不可能。这管笛子定是假的。
人界能工巧匠众多,将一件名物仿造得以假乱真,虽然耗费时力,倒也并非难事。横竖不过一个凡人小子罢了,怎么会有触碰神器的资格?真正的昆溪凤鸣笛,此刻正躺在九重天那位神君腰间呢。
闻欣正惑于今日的牧九怎么总是话说一半,一反往日废话连篇的风格,就被一只手圈住了半个身体,旋转着带离了原来的地方。
林间传来一道杀伐阴冷的风,正擦着闻欣面颊而过,切断了她的一缕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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