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1）（1/2）
??秦富商今天要娶城东胭脂铺的柳寡妇做续弦，大办喜宴，一时间扬州城中热闹非凡。
??秦富商从年轻时就是浪子，身上惹下的无数风流债更是扬州城民茶余饭后的谈资，死了老婆两年不到就续弦，娶得还是那个娇丽可人的俏寡妇，这无疑又给这些市井小民们饭后谈资。
??除了那些个觊觎柳寡妇美貌的臭男人和妄想嫁入秦家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的拜金女，扬州城几乎所有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这桩婚事，除了柳寡妇和秦富商本身话题度就高得不得了以外，还有秦富商俊俏的儿子和柳寡妇娇俏的女儿。
??“不是传言说，柳家那丫头要给秦家大公子做童养媳了吗？怎么这眨眼间，童养媳的娘就嫁给未婚夫的爹了呢？”
??“是啊是啊，我前两天还看见秦大公子跟柳家丫头在桥上喂鱼，秦大公子把小丫头揽在怀里，啧啧！”
??“但说不好就是哥哥妹妹呢？毕竟柳家丫头才八岁而已啊，能懂什么？”
??“但秦大公子都十三岁了，他听人说小丫头是他的童养媳的时候，有反驳过吗？”
??“唉，反正啊，柳寡妇嫁给了秦老爷，这金童玉女的亲事，是结不成咯！”
??明天就是柳寡妇进门的日子，秦家的大宅子已经张灯结彩，到处拉上红色绸缎，挂上红色灯笼，贴上红色喜字，府邸上上下下喜气洋洋。除了，那个在众人口中失去童养媳的秦大公子。
??秦大公子名叫秦翰，十三岁，属龙，十月二十七日生辰，前年他的母亲重病，撑到给他过完生日就病逝了，他实在是想不到，今年开春三月，自己的父亲就要娶柳寡妇做续弦。
??偏偏娶的是柳寡妇！
??他恨恨咬牙，看着那个已经等不及将新郎服穿上，幻想着柳寡妇美貌快要流哈喇子的男人，脸色冷的像结了霜。
??“翰儿，怎么好不换上件喜庆点的衣服？爹爹给你做的那件红色的呢？总穿黑色像什么话？”
??秦翰在柳树底下吹了有一个时辰的冷风，看着他欢快的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冒冒失失忙里忙外，直到现在才看到自己。他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又听到他开口就是嫌自己穿得不够喜庆，心里顿时更恼怒了，直接甩袖子离开，不在家里待了。
??随行而来的小厮被他打发走了，秦翰自己走过几条街，心里觉得空空荡荡的，想他活过这十三年来，哪一天不是被人簇拥追捧着？现在倒好，娘没了，爹爹也娶妻。爹爹现在正值壮年，过两年，柳寡妇怕又要给爹爹生个大胖小子了。
??更过分的是，娇娇……
??柳娇娇，从明天起，就变成自己的妹妹了。
??秦翰深吸一口气，被这个事实压得心肝肺疼。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胭脂铺那家后院的西墙角了。两家同喜，刘寡妇家西墙瓦上用石头压了几张通红的纸，墙边的杏树上挂着的红色绸缎随风飘啊飘，就飘出墙外来了。
??秦翰心里不知道怎么得就想起“红杏出墙”这个词来，心想爹爹那个色迷迷猴急的样，别是在娘亲未死之前就跟柳寡妇好上了吧？要真是这样，那娇娇小丫头会不会也是爹爹的种？
??这个念头一起，顿时像是给他了当胸一激，差点没让他喷出口血来，要真是这样，他就是畜生的儿子！
??“念姨，等明天开始，我就能每天见到翰哥哥了吗？”
??就在他克制不住头脑中疯狂的思想的时候，一道稚嫩绵软的声音响了起来。他仔细一听，那声音里还有点欢呼雀跃的意思。
??高兴个啥？他还记得三年前自己带她去游船的时候，她还在扑自己怀里说长大了要嫁给他，当时自己怎么说的来着？
??他作为秦家大少爷，当然要矜贵自持，不能随随便便就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决定下来，即使心中欢喜，还是摆出一张正经的脸，说：“你如今这个样子是不能做我妻子的，得长大一些，起码要长到……这么高才可以。”
??自己想着父亲说的身材极好的美人的身高，比划了一个高度，又看她小不点的样子觉得是不是太为难她了，又稍微降了半个头。
??她眨巴着那双水漉漉的杏眼，若有所思的点头，“那还要多久啊？”
??秦翰略一思索：“大概，要到你十五岁的时候。”
??这个小丫头片子顿时愁眉苦脸，“啊？还要这么久啊。”秦翰看她忧愁的模样顿时就心软了，想着，即使她长不高也不要紧，不会读书也不要紧，自己就大发慈悲降低要求，纵容她娶了她好了。
??那天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可现在俩人就要成兄妹了，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还高兴成这个样子！
??他心中的话被照料柳娇娇的陈姨带笑问了出来：“姑娘，你先前不是还说要嫁给秦大公子吗？现如今你们成了兄妹，就不能成亲了。你怎么还这么高兴？”
??“先前我年纪小，不懂事，现在懂得了！”小姑娘语气骄傲得很。
??“哦？”
??“先前我问娘亲，翰哥哥这么好，我想永远跟他待在一块儿怎么办？娘亲回答我说如果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如果不是父女或兄妹，想长久待在一块儿就需要结成夫妻。我问翰哥哥怎么能嫁给他，他说需要我长高，要到十五岁才行。可现在我们就要成兄妹了，我不用长高，不用嫁给他，就能跟他长久待在一块儿了，我为什么不高兴？”
??八岁的小人儿说话条理清晰，让秦翰深深明白了她的意思，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觉得自己被这个小孩欺骗了，他看到自己那颗纯真稚嫩的心被剜下一块肉，血止不住的流。
??原本他还想，如果她坚持要嫁给他，那他就纡尊降贵，帮她努力争取，谁知道这个小家伙竟然……竟然！
??他简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伤心心碎的秦大少爷孤零零回了家，像是没人要的小白菜，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决定谁也不见。
??中午，秦大少爷没有吃饭，秦老爷忙着亲自置办酒席忙的连自己的午饭都没时间吃，自然是没工夫管他的。
??随在秦大少爷身边的小厮被秦大少爷长久打压，惧怕他的威仪也不敢劝，只是在饭点的时候叫了他一声，就不再说什么了。
??秦大少爷在房间里孤零零生了一整天闷气，谁也没有来哄他理他，到了晚上，月亮西斜，蝉鸣虫叫，冷风一阵阵的吹进秦大少的那颗玻璃心里，引得那颗心晃晃荡荡的。
??晃着晃着，“吧唧”掉在了地上，就这么粉碎了。
??第二天，他不情不愿委委屈屈的穿上了那件“父亲亲自准备”的带着暗红色腰带的比自己平时衣服喜庆的多的礼服，去参加婚礼。
??父亲沉浸在喜悦中，根本没有发现他饿着肚子，一晚上没睡的憔悴模样，只是咋酒席结束要入洞房的时候才发现了他，问：“今天喜宴，你觉得如何？”
??秦老爷心中对这个儿子是有愧疚的，但是看着他那张常年没有笑容像块木头一样的脸，也看不出他这时候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秦老爷决定要跟柳寡妇结亲的时候，也曾经斟酌着问他的意思，谁知道他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对他这个爹嗤笑一声，然后转身离开了。
??秦老爹在他亲生儿子这里感受到了满满的不屑，心都快碎了，想到儿子不管自己还这个态度，一怒之下更加坚定了再婚的决心——原本还打算如果秦翰不同意，他这辈子都不娶了，谁知道这个孽子这个态度？
??至于传言中的儿子与柳家丫头两情相悦的事情，秦老板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觉得可能是亡妻喜欢柳娇娇那丫头，买胭脂的时候常常捏两把她的脸蛋，所以儿子才对她比较特别。
??至于儿子有把她当童养媳的念头？这就更不可能了，你见过哪个未婚夫对自己的童养媳笑都不笑一下的？给买几串糖葫芦，送几块甜糕，带着去喂几只野鸭子就是喜欢了？
??这不是瞎扯淡吗？
??总之，秦老板是不觉得儿子对这黄毛丫头有什么意思的，如今再看看自己成亲之后他波澜不惊的一张脸，顿时更加确定了自己得想法，但心里又隐隐约约的有点不爽。
??这毛小子，就一点都不在乎爹爹吗？
??而此时的秦大少爷看着面前男人的那张春风得意的脸，想想自己昨天的委屈，又听他上来就问喜宴如何揭他的伤疤，顿时觉得自己的爹爹娶了新媳妇，就会将对自己这个“亡妻之子”的爱分给新婚妻子的孩子，等新婚妻子再生了儿子之后，那自己还能剩下多少。
??他眼眶有点酸，没回答，哼了一声，就要转身离开，可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来了：“翰哥哥！”
??听这声音高兴的，秦翰觉得如果这小丫头后背长着翅膀的话，一定飞起来绕着秦府飞上个三天三夜！
??他勉强将自己昨天听到的话抛在脑后，冷静的转过头去，那个习惯和自己亲近的小丫头就立刻飞扑上来抱住自己的腰，小小的脑袋埋在自己胸口处，问：“翰哥哥，我们以后就能天天在一块儿了，你高不高兴？以后，我天天陪你喂鸭子，天天分你糖葫芦吃，你高不高兴？”
??秦翰听她这么说，心里忍不住想鸭子还不是你想喂的？糖葫芦还不是我给你买的？照你这么说倒成了你迁就我了。不过天天吃糖葫芦可不行，会长蛀牙……
??不过他心情还是好了点，嘴角几不可察的上扬。
??秦老板敏锐的察觉到了秦翰的情绪波动，心里松了口气，将小丫头拉过来说：“以后就不能叫翰哥哥了，要直接叫哥哥。”
??柳娇娇乖乖甜甜地叫：“哥哥。”
??秦翰那几不可察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感觉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来，直冻的他要打哆嗦。
??秦大少爷在房间里躲了好几天，什么人也不见。
??秦大少爷终于想开了出门，准备北上求学。
??秦大少爷没有带小厮，只是骑着马，一个人上路了。
??秦大少爷每年给家里寄一封信，一连寄了七年。这一年秦大少爷二十岁，要及冠了，柳娇娇十五岁，要及笄了。秦大少爷在阳春三月回了家。
??他给家里寄信少，可是家里给他寄的信，每年都有十几封，他知道家里发生的所有的事情。他的继母给秦家添了个儿子，今年已经五岁了。父亲多开了几家商行，生意做得更大了。继母前两年生病，商议着给父亲纳两房姨太太，被父亲拒绝了……
??他常年在外求学，隔着一张纸看家里添丁或者添财，都没有什么太大的触动，倒是有一些信……
??他捏捏自己书袋的一角，那里盛着一小沓纸，有新有旧，上面的字迹也从稚嫩到成熟灵秀。他出门的第五个月才收到她的第一封信，上面涂鸦似的两个字“哥哥”，反反复复写了十几个，好笑的是，最后小丫头的署名娇娇，竟然只画了个圆圈来代替。
??秦翰看着“哥哥”两个字觉得扎眼，可是又想到这是那小丫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就学会的，心里又暖了起来。
??开始两三年她会写的字不多，信中内容也相对贫乏，后来就新的内容就渐渐丰富起来，到前两年，不知怎么的，小丫头信中对自己的称呼竟然从“哥哥”变成了“翰哥哥”，秦翰看到这个称呼心里倒是舒坦多了，可是又疑惑，她从入学第二年就学会了写他的名字，所以说绝不会是因为“翰”字不会写才只叫他哥哥，那为什么忽然就改了称呼呢？
??不过秦翰并没有细想，当年小女孩的童言稚语还在耳边，他却知道，幼时的情谊有时候实在是当真不得，说不定小丫头幡然醒悟自己并不是她的亲哥哥，再加上这么长时间不曾有过交集，生分了也说不准。
??一想到小丫头会与自己生分，他的心就猛地被攥紧了，不敢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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