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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天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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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梨反而不着急了。她一手支颐,目光在陶书天脸上来回逡巡,心想,胡伽那小子说得还挺对,此等风姿,浸在富贵温柔乡的京城公子们哪配与之相比?

“师兄平日里都是一个人住?”

“燕国旱灾,我一家人南渡至此地讨生活。半月后,父亲往山中打猎,遭遇猛虎,尸骨无存;五个月后,母亲不服水土,染痢疾病故。南迁的路上,为了凑盘缠,两个姐姐卖身为奴,我找不到她们。”

唐梨顿时后悔问了这么个问题。

短短几句话,足以让闻者心惊。然而陶书天语气淡淡,仿佛已经把这段生离死别从生命里剥离,以一种事不关己的角度,冷眼旁观。

唐梨叹气,举杯道“慰先人亡灵”,一口闷完,放下酒杯,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她想起最近几十年来,这片大陆上,除了梁国国力蒸蒸日上,其余三大国,以及附庸于它们小国,日子都不怎么好过——北方燕国气候苦寒,连年大旱,饿殍遍野;南方平国恰好相反,大河陵江频频水患,且举国上下无人敢治水,平庸的君王束手无策;西方荆国则苦于人祸,宦党与外戚把持朝政,二十年间废立幼帝五人,宗室人人自危。相比之下,东方梁国一派安定繁荣,士人敢诤言,耕者有余粮,商者买卖忙。因此,附近不少小国纷纷投奔梁国,最后直接被拔去权柄,并为行省,梁国的势力范围逐步扩大。

唐梨知道,她的父王是位难得的明君,自继位来苦心经营二十载,方有此大梁盛世。他国势颓,己方势旺,以父王的野心,自然不甘于固守旧土,而谋求开辟疆域。可是,朝野之上却为此分成两派,反战的一派,力劝梁帝以五百多年前赵灵王之事为戒,不可冒犯神明。

据说开辟混沌后,上天派遣四神以镇四方,他们的后代就是如今的四宗。四宗手握神谕,沟通天地,依照神明的意志监管这片大陆。漫漫数千年,每一个兴起的大国背后,定有一方神宗扶持,或者说,挟制。

五百年前,南方之国尚名赵,赵灵王也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王,也曾挥兵直指别国。他率大军向西夜渡陵江时,忽然天降大火,又有无数星辰陨落。那一晚,红光冲霄汉,火焰伴着士兵的鲜血,铺红百里陵江。

待长夜过去,东方初晓,上天的异象才渐渐止歇。赵灵王好不容易安抚好被烧伤、砸伤、踩踏而惶惶不安的士兵,迷雾未散的河对岸却出现一支数万人的精兵,穿着和他们相似的盔甲。

驻守赵国西疆的大将军吴起,叛。

江山易主。赵国灭,平国立。

人们都说,赵灵王狼子野心,才招致上天惩罚。

唐梨幼时初读这段历史,薄薄的一页,干瘪的描述,将一段惊心动魄的历史轻描淡写地带过。但她细思之下,觉察出此事的匪夷所思之处:赵灵王大军刚遭天罚,从东迁的叛军就恰巧到了,总觉得……并非天灾,实为人祸。天火与陨石,其实是经史官文饰的火箭与投石?

她又查阅了大批史书,提笔画出自有文字记载以来,各国疆域变化,画完后,依次钉在一面墙上。十几张白纸一排开,她看着看着,敏锐地发觉了一个规律。

这规律连她这七八岁孩童都看得出来,然而从不见读书人撰文议论,史官记入卷册。换言之,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视而不见,保持沉默。

——万马齐喑究可哀啊。她想。

数千年来,这片大陆的基本格局都是东南西北四个大国,有时候夹缝里艰难地冒出三两小国。除了东西之间有万寿山脉这道天险隔断,其余的接壤处纷争不断,战火频繁,边境的城池仿佛孩童抛的沙包,今日在你手,明日落入我手,谁也奈何不得谁。

四大国也时有更替,然而,令人惊讶的是,被灭的国,都是在明君当政、国强民富、军队征伐四方所向披靡之时,突然遇到天灾,如水患旱灾蝗灾瘟疫,甚至荒唐至极的“天火陨石”,引发叛乱,被取而代之;而腐朽迟暮如今日西荆,反而稳坐江山。

唐梨在神女千卷中,看到过“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道理。但这道理放在这片大陆,就是个笑话。

就好像,上天只愿意看到大陆四分五裂,永不一统。

“师妹?师妹?”一声呼唤,令沉思许久的唐梨回过神来,忙举杯赔礼:“抱歉,想事情出了神。”

“师妹刚才眉头紧皱,可是遇上什么难题,不如说出来探讨一番。”

唐梨有些犹豫。昨晚看了不少他写的策论、经注,不仅行文优美,而且立意深刻高远,足以窥其高才,的确是够资格与之论天下,可他曾是北燕人……

思忖再三,她先抛出一个问题:“师兄相信这世上有神吗?”

陶书天不假思索:“没有。”

唐梨微怔,明眸忽然迸发出奇异的光彩,秀眉舒展,笑意渐染。

“巧了,我也不信。”她顿了顿,又道,“我以前问过先生。”

八岁那年,龙宗宗主的幼女随父造访大梁,这丫头看中了她一件翡翠青山玉雕,二话不说就让下人拿走,根本没问过她这个主人。当下唐梨就想,以大梁之盛,以她公主之尊,神宗之人尚敢抢她心爱之物,那么天下百姓,又被敲了多少骨,吸了多少髓?

她问先生,神宗作为使者,传达神的意志,虽地位尊崇,难道就可以罔顾人世间规矩,胡作非为吗?

绿竹先生闻言,一向温和淡泊的他,言语中罕见地露出一丝嘲讽:“哪里有什么神?”

他说完这句,便缄口不言,任唐梨怎样旁敲侧击地打听,再没透露过半个字。

陶书天听完这段往事,笑了:“我没问过师父,我是自己推测出的。”

他抓起三枚黑子,又欠身从她的棋盒里拿了一枚白子,“啪”地拍在桌子中间,推开,示意她侧身看。

东南西北,他把白子放在了东边。

“这是当今的四神宗,北方玄宗,南方龙宗,西方白宗,东方木宗。然而,据民间一些流传的野史记载,在很久远的年代,四神宗应该为北方玄宗,南方朱雀宗,西方白宗,东方龙宗。”他把东边的白子拿掉,南方的黑子挪至其缺位,再取一枚黑子,落在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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