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绾发(1/2)
唐梨锁好房门,走入浴房,把水倒入浴桶,脱下衣裳坐了进去。习惯了宫里讲究的用具,这个浴桶略嫌狭小,只能盘坐。雾气蒸腾,将奔波一天的疲累身体熨得舒舒服服,一身雪白似玉的肌肤下,泛起片片红霞。
唐梨边往身上撩水,边思索着刚才师兄对她第二个问题的反应。从这几年他给的回礼,还有他细心备好衣裙的举动来看,他是个性情温和、行事稳妥之人,为何因她一句好奇的询问而动气?
难道,其原因不可为外人道?
唐梨伸个懒腰,发觉水竟有些凉了。她想了想,右手的大指、食指、中指并拢,调动真气,便有一簇豆大的橘色火苗蹭地升起,颤颤巍巍地摇晃几下。
唐梨端详了一会儿,摇摇头,用力地把火苗拍进水里,溅起一束水花。
聚气成实,她做起来勉勉强强,然而不久前师兄那手隔空点灯……
唐梨安慰自己,师兄大她三岁,说不定三年后她也能做到呢?
水既凉,唐梨起身,擦拭干身子,穿好中衣,倒了水,收拾好东西,回到内室,掀开被褥躺下,从乾坤囊中抓了块手帕遮住眼。
热水除去一身疲乏,她很快阖眼入睡。
不过,山间宁静,衬得偶尔出现的虫鸣愈发响亮,频频扰梦。忽然,一阵连续而急促的嗡嗡声,搅乱了诸虫高低起伏的协奏,唐梨本就睡得不踏实,这样一来,迷迷糊糊地醒了。
遮眼的手帕早被甩到不知何处,她艰难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向桌上那个沙盘。
沙盘用于推演,是学习兵事、天文历法的必备工具。师兄既是先生的弟子,有个沙盘不足为奇,她也没怎么注意。可这响声是?
她翻身下床,鞋也懒得穿,走到桌前,俯身看去。
平铺的细腻白沙上沟壑纵横,砂砾不住地腾挪,在离表面几毫的间距内剧烈翻滚,那嗡嗡声是因砂砾之间的摩擦、砂砾与空气的摩擦而生。
沙面上的纹络渐渐成型,竟是一个最普通的八卦图,但细看之下,坎门的线条上凸,其余下凹。她凑近了些,正要试着解解这卦,外头传来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有一人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深青斗篷,斗笠遮脸。
唐梨下意识退了一步,手伸向腰侧。
来人走到没关上的内室门外,停了下来,错愕地望着她。
“师兄?”唐梨亦惊讶不已,“你这是?”
陶书天猛地后退几步:“夜里凉,把鞋穿上吧。”
唐梨这才惊觉——自己此时仅穿一身宽松的素色中衣,披头散发,让一个还可以说是非亲非故的男子看到了……
她手忙脚乱地从乾坤囊中扯了件枣红色披风,将全身裹严实了,穿好鞋,对门外喊道:“师兄,有事就进来吧。”
过了好半晌,陶书天迈进内室,斗笠压得很低,几乎遮了整张脸,进门后也不看她,直奔那个沙盘,低头细看,右手的五指不停地相互摩挲。
片刻后,他直起身,含混地说句“打扰师妹了”,便急匆匆地要走。
“师兄——”唐梨快走几步拦住他,“那沙盘是何用处?和你深夜闯我卧房有何关系?”
女孩明亮的目光透过斗笠的缝隙,直接映在他脑海里;奇怪的是,那目光里并无理应出现的羞怯或恼怒,仿佛她真的只在意沙盘的用途。
陶书天只好说道:“其实我略通医理。”
唐梨点点头,她用他给的方子治了好多年左眼,虽不能根治,却比宫里那些畏手畏脚的御医开的药方有效得多。
“每逢二、五、七,是山下逍遥镇赶集的日子,我租一个摊位,为人们看病。其他时候,我在客栈留了一个酒葫芦,如果有急病,向葫芦中投入十枚铜钱,再把葫芦带到病人身边,沙盘就会告诉我方位。”
难怪这副打扮,原来是要下山。
“陶某情急下失礼,请师妹见谅。”说罢,他向她深深鞠躬,抱拳行礼。
“半夜打扰,病情肯定非同寻常。救人事大,快去吧。夜路难走,多加小心。”
听她这么说,陶书天松口气,拉紧斗篷,离开了。
唐梨摸摸腰间的插着刀的皮袋,解下来放进乾坤囊收好。自从从姨夫那得到这把七星刀,她睡觉时从不离身,不过在这儿,应该用不上。
***
次日清早一睁眼,发觉日头已三竿高,唐梨赶忙穿戴整齐,坐到琉璃镜前,取出梳子刚要动手,忽然想到,平日里都是侍女为她梳头,怎么挽发髻,她一窍不通。
唐梨一筹莫展,正想干脆扎个马尾了事,书房的门被敲响,伴随着低沉、微沙的声音:“师妹,你起了吗?”
唐梨三下五除二束好头发,道:“起了。有事吗?”
陶书天推开书房门走进来,穿着家常的窄袖对襟青衫,提着桶热水,也不知他昨晚忙了多久,但精神看着还好。他看到唐梨随便绑的马尾,怔了怔,似乎想笑,又顾着她的面子忍着。
唐梨叹口气,无奈地把发带一把扯下,打算重新扎一遍。
“需要我帮忙吗?”他出声询问。
唐梨动作一滞,满腹疑惑地抬头望着他,见他神态自若,眼神坦然。
他大概不知道在大梁习俗里,为人梳头的只有两种,下人或……夫妻。
然而,眼下除了让他帮忙,自己无计可施,总不能找胡伽那家伙,够他取笑三天三夜的。
罢了,不知者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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