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壹十一章】（1/2）

“欢迎回到即墨城, 道将军。”子孤熙站在东极宫的高台上, 朝着那个佩剑的男人扬眉微笑，他鼓掌表示, “今日的即墨城属于你, 都是来迎接你的。”

“锵——”

道幻缘望着高台上，那个穿着云龙雪霁，通身辉金耀白的阿熙。

被轻柔袭来的风刮失了听觉，道幻缘轻轻挑起眉, 仍是那幅无畏的笑容，他对子孤熙说出一句：“即墨城的今日是为了贺喜陛下。”

道幻缘没有听清子孤熙刚才在讲什么, 他只听到了剑与剑碰撞时，发出的清脆锵声。

子孤熙不可置否地轻笑, 微垂的睫毛遮住了瞳仁。

道幻缘身后是威武英气的龙心卫们持枪立地, 单膝跪下，高唱大平国歌。一时间整个高台广场都沸腾了起来, 胜利者脚下是千瓣齐开的地涌金莲浮雕，但自豪高唱国歌的人群中，没有金莲花骑的影子。

“听说朕当年一手培养的金莲花骑，在这场战役中犯了错。”子孤熙轻声说道。

“剑怎么会犯错呢。”道幻缘沉吟了一会儿, “是我这个使剑的人犯了大错。”

“有什么话等凯旋仪式之后，朕再与你说。”子孤熙把目光看向远处，“你是个非常聪明之人, 应该知道场面话说一次就够。”

在长龙一般的胜军身后, 是用白绢装饰的灵车, 一排排一列列，跟在封官进爵的战友身后。

古时候大规模的战争爆发时，亡故将士们大多都暴尸荒野，只有运气好的才能魂归故里。通常在战争结束后，将领们会把绝大多数军人的遗骸就地埋葬，立碑建墓。

若运气不好，开战时期正值暑热，为了避免亡将们的尸身腐烂引起疫病，这些尸身就会一把火被烧个干净，再由暑风吹散，尸骨无存。

但大平靠着军人的性命尸骸建立起了一个钢铁与金粉固筑的国家。

一百多年的战争激流中，大平为了安抚民心和军心曾花费不少金钱，来钻研运输和保存尸体的方式。尽可能让士兵们的遗体返还故土，由家属们亲自为将士装殓遗体，下葬入祖坟。

这也使得每一场战役，大平的花费总要比历朝历代多了不少支出，虽然大平在军事上一向得意，但再多的战利品一时间也填不满这些大笔资金的流出。

外加大平在商业经济方面略不景气，每逢战争结束，犒劳亡故将士的家属，成了国家一笔相当沉重的负担。

金色胜利之师背后是一片苍凉沉重的白。

子孤熙站在高台上，眼睛只是轻轻略过那群白色，但下一秒他就慌忙垂下眼帘，那些灵车之中装的不仅是昔日战友如今白骨，更是数不清的债。

在西庭之战中，金莲花骑出现重大作战失误，伤亡远远高出龙心卫。作为一支主要由贵族子弟组成的军队，金莲花骑有不少将士都出身京城，他们的家属就在即墨城，惶惶追着人问自己儿子或丈夫的下落。

有些问到了亲人的战友，得知自己的亲人就躺在后面冷冰冰的灵车里时，他们抑制不住悲恸的心情，哭声惊彻即墨城，几乎疯了一样想要冲到那些冷冰冰的灵车前，从那些灵车中翻出挚爱。

但望着数不清的洁白灵车，他们愣在原地，手停在半路，不知道要从哪一辆装载着尸骨的灵车中找起。

灵车的长幔像招魂幡一样，轻飘飘仿若透明，麻木地跟随着胜利的队伍，与这些悲伤的活人们擦肩而过，仿佛这灵车里装的无论是谁，都和现世的人再无关系。

弋青鸟身为主帅，被追赠了忠勇的谥号，装殓他尸身的灵车行在最前面，也最豪华显眼。

弋家的人早早就来迎接三公子的遗体，看着灵车已然抬到面前的时候，大人们只敢默默流泪，不敢在胜利凯旋仪式里大声哭嚎。

唯有弋青鸟的小妹妹，年仅七岁就有一副玉容神貌的弋朱雀，在看到哥哥的灵车渐渐驶来的时候，她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伸开双臂狂奔上前，发髻全散，童嫩的声音异常尖锐刺耳：“青鸟哥哥——！”

她撞在了哥哥的灵车上，肩膀和锁骨前瞬间撞出了一片淤青。

在弋家其余人忙着安抚小小姐的时候，月泉公主在人群中掀起了帷帽上的白纱，缓缓走到弋青鸟的灵车前。

看着早就通身冰凉的儿郎，子舍脂毫不避讳地伸出手，握住弋青鸟冰凉的五指：“可怜雪剑金王郎，而今悲还乡。”

一切情绪都被颜色划分。

走在前面的金色正分享胜利的喜悦，正接受高台皇帝的褒奖。同时刻，军队身后的白色又是另一番光景情绪。

这个场面子孤熙看了太多太多，在他郑王熙剑指版图，挥鞭纵马一展宏图的每一次，都是前面鲜花锦簇，后面白骨还乡。

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他站在高台上，感到彻骨的冷。

在子舍脂告慰弋青鸟的时候，在弋朱雀高声哭喊青鸟哥哥的刹那，子孤熙莫名其妙想起了自己上一世枯骨还乡的那一幕。

也是这样一个秋天——

父皇双眼沾满血泪，荣儿和母亲早已哭昏过去，子舍脂穿戴一模一样的帷帽和道袍，愣愣掀起头上白纱，望着尸棺中的子孤熙，咬紧了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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