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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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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病来的毫无征兆,也找不出真正的病根。好像从刘贵妃寝宫走出来的一刹那,皇帝就被什么东西摄住了魂,骤然陷入了高热和昏迷,回天乏术。

偶尔转醒,他一睁开眼,眼前有时候是他曾盛宠过的贵妃们,有时是一些恭敬细心的宦官,但绝大部分时间还是神藏守着。

神藏也憔悴了不少,每天守着陛下的时候,还要替子孤熙翻查文件,整理一些奏折,然后等着早朝前给子孤熙递上去温习。

但他的耳朵很尖,陛下清醒时稍微翻动被子,都能把他沉浸在文书中的思绪拉回来,他倏地抬头,正好看见皇帝睁开眼。

“陛下……”神藏赶紧起身,给皇帝倒了一杯雪梨水,他刚要递上去的时候,却发现陛下一直盯着自己的脸,那个表情是他很少见过的,因为陛下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真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啊。

他刚笑了笑,想要举起汤勺把雪梨水喂到皇帝口中的时候,只听床上病恹恹的那个人,沙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你回来了啊……好久没见你了。披浪园快建好了,让阿缘一起去避暑吧,朕很喜欢那孩子啊,阿熙也喜欢和他玩……”

——

刹那安静。

神藏拿着汤勺的手有点不稳,他看着皇帝的脸,一直强憋着自己震惊的表情。他低下头吸了一下鼻子,才缓过来,对皇帝说了一句:“好,您说什么都好。”

等喂完了那一盅雪梨水,皇帝又阖目养了一会儿神,再次睁开眼,精神也好些了。

他一眼就认出了神藏,于是支撑起身子,开头第一句话就是询问:“这几日无碍否?”

神藏也知道皇帝在问什么,于是一五一十告之:“殿下监国时略力不从心,但有人帮衬着,也并无大碍。而且郑王殿下蛮努力的……”

“还有吗?”

见皇帝心急,神藏索性也不拐弯抹角,一边替皇帝削了个梨子,一边回答:“西庭之战局势已定,东南六国已归属墨涅沙,西北九国拥戴苏贡,战争将近,不过我们胜算不小。而且殿下这几日降了弋氏三位尚书大人的职务,臣让道家三位新秀去顶替了他们的职。”

“可以。”

“这几日,月泉公主数次徘徊在宫门外,说是想要进宫看看宋王。我没让人放她进来。”

“嗯。”皇帝沉吟片刻,“你做的很对……防着那只小东西点。她看上去漂亮美丽,实则尖牙利爪。宋王知道的事情,也瞒不住她多久……别让她进宫来!但宫外她的衣食住行,依旧按照她在宫里的制度来,你可以酌情给她补贴些。”

“遵命。”

神藏应答之后,皇帝点点头,刚要再休息一会儿时,只听神藏又说:“其实,臣让郑王殿下早些把霍萨兹尔送出去,但他不想这么做。”

“……唉!”神藏的话说完后,皇帝躺在枕头上,用手指摁着自己酸胀的眉心,叹了一句,“他就如此不开窍——”

“臣会另想办法的。”神藏安慰了一句,“不会让郑王殿下因此名誉受损,陛下放心。”

“办法……有什么办法?”皇帝躺在床上,半闭着的眼睛里,隐隐透露出一丝冷漠,“你不如趁机会,早日杀了他!”

“臣不敢。若敢的话,也不会让陛下忧心。”神藏低下头,实话实说,“陛下若要臣一心辅佐郑王,那么这件事情,臣确然不敢做。”

他的话很正确,皇帝也只能叹道:“也对,就算不是你做的,若阿熙也难免对你生疑,做不得啊……”

说完后,皇帝缓缓把目光移向神藏,伸出手来摸着他的头发。男孩头发像黑色的绸缎,摸上去的触感好似摸上美人柔软丰润的脸颊。把手指轻轻攥起,捏住的那些长发,也像是薄罗一片的纱。

这才是他全部智慧的凝聚品。

皇帝看着神藏,微微一笑:“好孩子,这几日辛苦你了。你不要再为霍萨兹尔的事情耗费心思了,因为朕这具风烛残年的身体,死前可以自己多拉一个陪葬。”

这本该是夸赞吧,可听到最后,神藏心里苦涩极了,也不知道自己该笑该哭。

于是他上扬着唇角,这个表情却绝不是开心:“那这个好孩子让陛下骄傲了吗?”

他说的过程中,整个人的语气就绷不住了,甚至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他用手背抵在自己的人中上,肩膀颤得瑟瑟,脸也涨得通红。终于,他眼泪落下来的那一刻,他突然趴在皇帝的床被上,嚎啕大哭。

皇帝看着他的这副模样,只觉这个场景像极了自己第一次将他领进正阳殿时的模样。

七岁的神藏面黄肌瘦。而那个时候,皇帝看着这个和自己儿子们差不多大的孩子,突然觉得这个刚被师傅打骂过的小宦官实在可怜,就把自己摆在床头,早不想吃了的一口酥赏给了这孩子。

他那时也想不通,怎么这孩子狼吞虎咽吃着一口酥的时候,哭得像是挨了更严重的打,他怎么哄也哄不动。

之后,他就没怎么见过神藏哭。七岁那次的眼泪,好像把神藏这辈子的眼泪都提前流光了一样。

“当然骄傲。”皇帝看着神藏,然后伸出手来,拍着他的背,“朕在你身上耗费的心血,远比郑王宋王加起来都要多。朕怎么可能不为你骄傲呢……”

皇帝没有说假话,他在神藏身上耗费的心血,的确非常多。就像是磨砺一把神兵利器一样,他能抽出几千个日日夜夜的时间和精力,只为十年磨一剑。

他不忍心苛责子孤熙,因为二十三岁之前的子孤熙,就像是一道冲破阴霾的盛光。光环鼎盛,肆意照射,郑王熙的剑指向哪儿,哪儿就是大平战鼓号角胜利的凯旋。

于是皇帝以为,这样的孩子不需要再教什么了。

宋王皓谦逊内敛,才华横溢,年纪轻轻就有超越父皇的劲头。皇帝更不用给他灌输那些最浅薄的道理。甚至,皇帝暗中打压了宋王,生怕宋王的才能会冲破篱笆,伸枝出叶在不属于他的地方。

其他皇子们各有所长,每一个人都无需他去插手……身为帝王,他基本每个儿子都有用武之地,本该是一件大幸事。

所以一开始的神藏,更像他动用无处可施的父权支配欲,打发沉重岁月的一个玩具。

也有幸,神藏出类拔萃,他的任何教导都牢记于心,从武学到政学,从相貌到谈吐,每一处都精巧,无可挑剔。

“是啊,臣陪伴陛下的时间,是整整十五年。每天见到陛下的次数,比郑宋二王加起来都要多。”神藏抬起头来,哭得脸上绯红,眼泪止也止不住,“那比起陛下的故人呢?”

皇帝没有答话,其实对于自己刚才误把神藏叫成他人这件事,他脑海中是有印象的。

“神藏无论做什么,都比不过陛下的故人。”神藏抹了一把眼泪,“在陛下面前失态了。其实臣心里很清楚,有些东西……不是时间长久的陪伴,就能取而代之的。”

他刚要站起来,去给皇帝重新添一杯茶的时候,他的手一下子被攥住了。

“比得过。”皇帝缓缓说道,“如果比不过,朕怎么肯把朕的阿熙交给你。只不过,你口中所说的那位故人,朕欠他许多。当年是他带着朕走上贺仙宫,带着朕走上这权力顶峰。朕没法再和第二人牵着手,去走同一条路——但朕的阿熙还可以。”

神藏看着皇帝,也不知道他此刻浑身发抖,是因为他啜泣的喘声,还是因为无法平静的内心。

“你得答应朕。”皇帝看着他,笃定地点头,“陪着阿熙走上那一条路。倘若朕时日无多,这世上,唯你可托付身后。”

——

夜深路难行啊,大平的军队已经靠近西域边境附近,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与西庭公主碰头的洛泉镇,目前还剩下五百里左右的路程。

但是,行军途中出现了一些很棘手的问题。

在扎营休憩,士兵们都已经开始入睡了的时候,弋鸫掀开了军帐的帘子,发现他们这次的行军总管,那位嚣张轻佻了一路的道幻缘道将军,居然坐在星空下擦拭宝剑。

在临走前,子孤熙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尽量和道幻缘搞好关系,可这一路上,道幻缘似乎对他和弋青鸟敌意甚重。

弋鸫的性格温吞些,并不是非常敏感于一些口头上的争执,但弋青鸟正好相反。

弋青鸟的性子外温内犟,时常因为一些理论相悖和道幻缘争论,若弋青鸟执意一些理念不肯让步,道幻缘就耸耸肩,当即扔掉阵法图,甩脸子给他们兄弟看。

但他们毕竟是此行副将,重要的事情还需要和道幻缘禀报。在三番两次劝弟弟无果后,弋鸫哀叹了一句,也无计可施。

今夜,他和道幻缘两个正巧撞在了一起,于是弋鸫反倒大着胆子,走上前一步,跟道幻缘行了个军礼。

“打扰了,主帅。”弋鸫说道,“虽然知道冒昧,但我的确遇到了一些不得不说的事情,需要跟主帅禀报。”

“什么?”

弋鸫想了想,说道:“行军一路,我发现金莲花铁骑们军纪散漫,对龙心卫的同行们也颐指气使,不可一世。但我表兄最自负于这支军队素质极高,却不知为何到我们手中,竟是这一顾。”

道幻缘哦了一声,说道:“我还当什么,原是这件事。其实这有两个原因。”

见对方有了主意后,弋鸫赶紧说:“愿闻其详。”

“第一,这些金莲花铁骑不同龙心卫,是一支崭新的初部队,仅有七八年的军龄。在这之前,金莲花铁骑只有一位主帅,便是郑王熙。如今临战换帅不说,他们的主要统领全都身陷囹圄,怎么可能服气你们兄弟俩。而且宋王皓那日在朝堂上建议金莲花骑出战,你我也看出来了内幕。他本意就是要调开郑王在京中势力人马,那这些骑兵心里更是来气。”

“原来是这样……”

道幻缘又补充道:“再有一点——你想想,这些金莲花骑刚刚千里跋涉回到即墨,还来不及休息几日和家中人叙旧,就被再次调派出来征战,战后创伤都没能康复,身心疲倦,战意其实大打折扣,也许这场战役,他们不如龙心卫们可靠。但既然如此,宋王皓为什么要把金莲花骑再派出来?”

弋鸫心中思索了一会儿,说出自己的看法:“宋王那段时日深思熟虑,就是为了打压郑王的气焰。派金莲花骑出征西庭,正好能瓦解郑王在京中的威信力,好让他身处即墨城却无亲信兵权傍身。”

道幻缘咧嘴一笑,满不在乎。他把玩着手中剑,戏谑道:“不止如此,还有一件事情你忽略了。那就是龙心卫和金莲花骑的军制不同,很难真正合并。如此,两边军队难免会起争议甚至竞争。可金莲花铁骑的战意打了折扣,之前又拥着军功自傲,万一这次真不如龙心卫,那落差绝不是他们能接受的。在你我新元帅挂印的时候,他们哗变都有可能。其实这场战役,恕我说一句,金莲花骑看似备受瞩目,实际上已经废了一大半,骄兵必败,劳兵必损。宋王皓——他是想趁机毁了金莲花骑。”

弋鸫皱着眉,显然是个军务新手,他茫然无措,只问道:“这……”

“看出来你还算是你们弋家里比较像人的一个,不像某个人没什么本事,还一股子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傲气,我给你支个法子吧。”道幻缘把剑收鞘,又道,“到达洛泉镇后,金莲花骑的兵符你们俩都交给西庭公主。我们三人只指挥龙心卫,放弃对金莲花骑的指挥权,这最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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