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寐02(1/2)
褚风沅走在回家路上,心中凄凉。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方才又被劫匪劫去了刚得到的赏金。
不过劫去就劫去,他从不反抗,当地劫匪都认识他了。仿佛他就活该被劫匪打劫,他就应该拱手交出钱财。
这一次又白忙活了。可毕竟生命比较珍贵。他就这么想。
这时,看见天边云影徘徊,褚风沅突然回想起他们几人相识的那一天,漫天云絮也是如此这般悠闲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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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吃山最后吃到山穷水尽不得已出山讨命的流浪头子。林沧水。
藏在一大户人家房梁上偷吃了一年被赶出去的混混渣子。颜长生。
当年迁徙途中不幸中途跌落跟着小野兽长大的禽兽儿子。时宣清。
算好时日准备自杀看到美丽姑娘结果没死成的江湖浪子。风及埃。
还有我。
“我是谁?”
“对啊你是谁?”几人嘁嘁喳喳。
关于“我是谁”这个问题,褚风沅从来都没有想清楚过,似乎从多年以前那团湿重露气中睁开眼,就开始了他的一生,似乎从未经历过夜晚,似乎永远是白昼,而一旦黑夜降临,似乎他也就要与这个世界告别了。
他摇了摇头。
“嘁!”男孩们答。
想到这,褚风沅也摇了摇头。路人瞧着他模样可怜,又摇头晃脑的,以为是几天没进食,饿出了幻觉。
“总之,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而正是这个特点,让我们相聚。”
风及埃见众人兴趣盎然,气氛很是浓厚,接着道:“一个字——惨!”
“喂喂别走啊,理理我理理我!”
“可是说的很对啊。”角落里的褚风沅附和道,一抬眼看到风及埃闪烁着“孺子可教”的目光。
“正是如此。所以,像我们这种,生来自生自灭的,没有一样武艺,那可是不成的。”
“阴阳怪调!”有人白了他一眼。
“稍安勿躁!前方圭云观,这几日他们道长云游四方去了,我们不如去偷师学个艺?”
“你还说!要不是你,我们还用这般偷偷摸摸!”
两周前,他调戏人家女弟子,被一道长当场抓获。
想到那道长令人发指的惩罚方式和冷若寒霜的面孔,风及埃不禁打了个寒战。
“总之总之!我们学点本事,日后大有用处咧!”
“你有规划?你想除魔?降妖?做大英雄?”颜长生步步紧逼。
“细作。”角落里传来声音。
“细作,”褚风沅走到阳光底下,“领赏金的那种。”
“?”
“……”
“好哇!”
日光西斜,隐约可见点点归鸦,五个男孩有说有笑,沿着土路向圭云观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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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树林,走上了石桥,远远能够望见前面的村落。褚风沅眼前一阵模糊不清,心知太阳快落山了。忽然心慌,他跑了起来。
前面乱石铺路,杂草没胫,褚风沅一时没看路,绊了一跤,头撞在一块石头上,挂在脖子上的一块破石头甩了出来。
日渐黄昏,天色沉沉,此时褚风沅依然挺尸在荒郊野外,淹没在茫茫野草中,任由一条猩红蝮蛇压了上来。
不远处,一位樵夫正背着一捆木柴手拿斧头哼着小曲儿向村子中走去,突然,他听到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一处深草中蹦出一声巨大的爆裂声,一战之下,竟生出一股气力,慌不择路地跑开了。
苍天之下,孤野之上,夐无人烟,湿墨泼宣,唯余一钩煞白。褚风沅唇边带血,身边散落了些白骨与暗色蛇皮,看样子,那蛇似是从内部爆裂而亡。
他昏迷的时候,像是一头扎进了镜花水月:
突然睁眼,发现自己蜷身在一个密闭狭小的窄窟中,四壁缀满了粘稠的黑色物体,他窒闷难耐,心脏却发疯似的跳动,感觉四肢百骸随时都会炸裂。于是他挣扎起来,张开口,试图吸进一点空气,不料竟有一股酥痒酸麻的感觉流至全身,五脏六腑间一阵凛冽霜冷。
耳朵嗡鸣,天旋地转,远处一直有声音在问他:
“你是谁?”
“你有没有看过一个左腰处有云纹胎记的孩子?”
怕不是个怪胎。褚风沅揶揄。
无多时,仿佛有人取走了他胸前压着的巨石,体内脏器恢复机能。一股清流甘洌之极,整个人浸润在呼吸的快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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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风沅在一阵胸闷异常的窒息中惊呼着坐起身来。
奶白泼在玻璃上肆意蔓延了一阵子一般,看不清外界一丝一毫,眼珠子干涩,只见到远处尚有一个弱小的幻影,忽闪忽闪的。莺啼从后方的窗缝丝丝流进,掺了杂质,听不真切。
“咳咳咳……”干柴擦树皮。喉头涌出酸臭,褚风沅欲呕,却顺势吐出来一口浓痰。
“娘……哥哥他!快来看,哥哥他!”
“哒哒哒哒”,跑来的那人足下不稳,脚步声噼啪乱响,二三得一,毫无章法。
“那你去买菜吧,凫……”远远地声音落将下来,弱小的身影从混沌的视线里擦过,留下浅浅皴擦痕迹。
“唉……”叹息由远及近,颤巍巍好似头顶水缸过独木,而那妇人竟自顾自扑簌簌梨花带雨,褚风沅不禁心生歉疚,抿起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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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了整整一年。
而在他醒来的一个月前,不知怎么,黄雎村怪事频仍。
他们家无多田地,蔬果干粮需到集市去买,可好巧不巧,本就巴掌大的菜畦上竟长出了一堆幽蓝怪植,约莫有三寸长,根茎婀娜透明。花是夜间开放,开放时,花面竟有圆鼻小眼,似是一种家畜,而白天只余如漂浮空中的一堆晶石在阳光下闪烁。
再是一周内先后来了两位神经得各有千秋的道长,前一个本就行色匆匆,不知看见了什么东西,当晚卷铺盖逃走了,后一个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个劲地要往他家挤,倒是被这妇人撵走了。
十五那晚,月亮烧了起来,透过裂缝,能够清楚地看见炭色表层下的汩汩熔岩,眼看着就要溢出,村人竟不躲避,砸在一个人身上,那人当场化为一滩血水;第二日晚,尚在襁褓的婴孩以及母亲腹中的胎儿,全部消失;翌日清晨,村北樵夫上山砍柴,在一深谷中发现了填谷的乌青残肢,血液已然凝结,断裂处发出丝丝冷气,恶气逼人。而这樵夫,当晚又离奇死亡,尸体发出冻裂的声音,诡异至极。于是无人敢去一探究竟,那个死亡山谷,至今仍无人靠近。
这小娘子一人带着俩孩子,有一个还是个活死人;小茅舍本就巴掌大,还要腾出一间停尸。本以为生也无望,死亦何妨,可褚风沅竟然又看不清个死活眼,好不识时务地活过来了,小娘子瞬间涕泗横流——家里本来就养活不起我们娘俩了,现下天降横祸,又添一男子,功不补患,得不偿失啊。于是自顾自扑簌簌梨花带雨,正看在褚风沅眼里。
他想来清醒的几年不作恶也不行善,在真本色与假道学之间来回转换无压力,活成哪样完全看心情。也许他方才已然停止了这将近二十年来做过的、持续时间最长的善事,不禁心下犹豫,要不要说点什么。
“最近菜,涨价了吗?”
此话一出,哭声更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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