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寐01（1/2）
多年以前，浮玉村坐落在玉斟峰下。
那时，村子里的村民对玉斟峰峰主颇为敬重：院儿里新摘的梨，要为峰主送过去一筐；家里新采的香椿芽儿，要为峰主送去一盘；家里新生的娃，想送去拜师学艺。后来峰主一一婉拒。
峰主一生似乎只有一个徒弟，山下村民见到他时，他只有两三岁。奇怪的是，这个徒弟在五岁之后，便再也没有露过面，村民也都不以为意。
徒弟曾在十七岁时卷带财物出逃——在他五岁之后，便再也没有得到许可出山游玩，于是他越发觉得自己就是受了骗被拐卖的可怜儿童，先前师父对自己的好自此一笔勾销。
峰回路转到了最为陡峭的半山腰，徒弟遇到了一面琉璃颜色的巨岩，那块巨岩似乎有三个叠起的徒弟那么高，徒弟抬头仰望直到脖颈酸硬。只见那四周密密麻麻镶嵌着西域进贡的青琅秆，徒弟仔细琢磨发现这石头质地竟有些像师父研习古文字时用的叆叇。他看到琉璃石中似乎有什么事物，殷红朦胧无形无态，他越靠近越感到头胀脑晕，而那团云气就越发的温驯起来。徒弟不解，遂感目眩之极，丁玲玲碎玉溅石撒了满地，哐啷啷徒弟倒地震天价响。
醒来时，师父慈母一般满脸宠爱，徒弟舒服地眯起眼。
“师父，我要下山。”徒弟坚定得无可争辩。
“不可。”师父坚定得无可争辩。
“那我跳崖！割喉！自断灵脉！”
“随你。”
两个月后，师徒二人之间的冷战终于随着师父服软败下阵来而结束。
“但是，”师父喝了一口茶，“我要约法三章。”
“随你。第一？”
“外出时间不得超过一年……”
“好好好，第二？”
“我要你三升血……”
“嚯！你想要我命啊！”
其实不然。
不知是哪位仙师留在人间的玉莹雪儿，徒弟从小便显示出异于常人之处。三岁时，别家小孩被鬼吓，他帮小孩驱鬼辟邪。
同年，在北方极寒之地，婴彘邪灵孕育降世，有一千人村落惨遭屠戮。此后，那些试图斩杀邪祟、造福人间的，大多都受反噬，死状奇惨。五岁时，他听闻此事，便在玉斟设阵，一举将之封印山中。
“别废话！你还想不想下山！”
“想想想……接着呢？”
“如果在外面遇到什么邪祟，你若是想出手救人，暗中相助即可……还有，我还未将那独门绝学传于你，但如果等不到那天……你就去婿傀洲找槿先生。”
“啰唣！”
没几天，大赦之日既到，徒弟仿若重生，下山前抱着师父连亲了十几下，之后便开始浪迹天涯。
一年后徒弟回来收压岁钱，浮玉村竟然早已荒无人烟，目及之处尽是苍凉颓败。徒弟大惊，向山上跑去。此时正值隆冬季节，北寒裂肤，徒弟大喘着气面对着一尊背对着他的佝偻僵尸，扶着木门慢慢跪下来，卧在满地银絮之上一下一下愈发强烈地抽动。
那些鲜红的乱掌印似乎在告诉徒弟，师父在上山求助的村民千百只手拍门辱骂的错乱下，胡乱地去了。
门外，汹涌寒潮呼啸着向世间发泄世代久积的愤怒，一绺风泻入，将寂静碾碎，发丝一触即散。
静谧如烟雪，同时，内心若浇铜，眼神在尸体上面留恋片刻，轻轻关门，走下山去。
几年后，徒弟终于将那邪灵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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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书，道长问小道士：“若换做是你，你最后会怎么做？”
“若是我，我定会自戕而亡。”
“若是如此那邪灵岂不得逞，更将肆虐人间了？”
“不，我定会化作厉鬼，潜随在侧，时机成熟从内部捅破，岂不比外部进攻要容易得多？”
“哈哈，天马行空，无忌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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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合书，静立片刻，窗外夜风淅淅。正欲宽衣，忽听得门外一阵窸窣，竟是云谲身边的喽啰传自己侍寝。女子心下大惊，忙乱中穿错了鞋，一阵翻天倒地地收拾，叼着发绳散乱着头发就随着喽啰出去了，身后一阵阵莺莺燕燕的冷嘲私喁。
孤径两旁，野火跳宕，鬼魅幽冷，女子眼前明灭起伏，心中栗六不安。
传说，云谲是当年婴彘逃离玉斟山时释放出的妖魔鬼怪之一，有人说他的原形是虺，经过几千年修炼幻化为人形，但也无从而知。可有一帮女子有幸见得，她们便是所谓“被抓去的良家妇女”“将来要为妖魔生儿育女的可怜人儿”“终生为囚不见天日的奴隶”。可事实上，这些女人是自愿前往，主动请缨的。
这里的女人，谁能得到云谲的宠爱，谁就能与他的宠臣平起平坐，荣宠无比。而这一切对水叙来说，就像是天方夜谭。原因只有一个字：丑。
从她一年前来到云谲老巢，就从未见过这个王。自己来这儿，其实只是为了找个归宿。
因为自己丑，既已及笄，家人便搪塞着找了个理由把她赶出了家门。眼下自己举目无亲，还未踏出故乡半步，对外面的世界不甚了解。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这个所谓的“外面的世界”，其实是个巨大的洲域，名叫“枯仪”，其中点缀着大大小小八十一个洲，四面皆有水域——东卿海，北猗水，西纤河，南瑚洋。而八十一洲中最著名的要数中孚四洲——凤凰镇、青鸾刹、鸑鷟林、鸿鹄岛。
凤凰镇是枯仪的政治军事中心，至高无上的君王便居于此，统领之下皆为寻常百姓，风土人情倒是寻常的很；青鸾刹是枯仪中最大的一方古刹，管理着天下的教徒，极重文教，大方之家制定仪礼并对外宣扬；鸑鷟林幽密得很，清奇灵植、古怪神树随处可见，是枯仪最原始天然的处所，天下幽人高士皆寝寐以求来此相聚；鸿鹄岛倒是比内地开放许多，由于位于卿海之岸，是以气候温和，四季如春，异域进贡之物首先抵此，是以这里的物事更为颖异，民风更为开放。
海蒴，便是水叙的故乡，在斛玉洲。
斛玉每年产的珠玉宝贝，于年初纷纷供往各地。此地有一著名池子，名浮玉池，池底有岩浆流动，四周有冰雪环绕，东西水色不一，半汤浅荷半汤水青。池子每九年孕得宝玉四件——林琖、泉琼、白琮、云玩，其中蕴含的玉魂有延年益寿之效，长年佩戴或能羽化成仙也未可知。是以这些宝贝或收于权贵，或藏于江湖，寻常百姓多无缘识见。
亥时已过，夜色深沉，每往前走一步，水叙心中便会忐忑一分。当初自己因为无处可去而下定决心去做“王的女人”，鼓起勇气提裙走上台阶时的那份激动，对于现下的她而言真是霹雳贯脑又大雨倾盆后的轮回报应。当初云谲甚是贪恋美色，认为天底下没有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前来自找麻烦寻不快，是以选妃并无标准，来者不拒。就算画师为水叙作的画没添油加醋，而是原汁原味地奉至云谲手中，今晚也应该如这一年的每一晚一样平安度过。
待走到宫殿之前，水叙看到东北方向的天空上一簇烟火在夜空中鬼魅开放，嘴角微微上翘。喽啰看了她一言，瞬间把眼睛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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