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1/2)
4、兄弟
回到北京已经一周了。平时园子里的师兄弟和师父,都在外面有演出,只有云雷一人留守园中。大林还在上学,临走时特别说到周六休息,就赶回来陪云雷。
云雷并不怕独处的寂寞,从小学艺,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复读机作伴过来的,背词唱曲,是他的主项,每天都有繁重的功课要应付,他真没时间琢磨玩,也没人陪他玩。
这回,他自回北京,就一直圈在玫瑰园里。一来是感冒未愈,惠姐留他在家养养身子。二来是师父留了很多功课。日子又回到了他小时候的状态,每天早上从睁开眼睛到晚上睡觉,除了吃饭时嘴有别的用,其他时候都是在念叨词儿。
太平歌词几乎每段都是长篇大套,随随便便就是千句。一句一句地流水般唱出来,尤其是打上玉子板,那是一点也不容空合计。倒背如流都不行,得说梦话都是它。云雷有时觉得,自己这强大容量的脑子,可真神奇,竟然能记住这么多词。
时隔六年,散漫了六年。他再回来,马上被投入这样的生活。十九岁的年轻人,一个人守着个院子叨叨咕咕地背老词儿,他竟然没有一点不适应。连他自己都感觉到奇怪。枯燥?乏味吗?苦?累?他一背上贯口,心里就如纯净水一般,什么杂念也没有了。
这就是他的日子呀。张云雷认命地将一段贯口背足了十遍,才踏踏实实地停下,喝了口水。
到了中午吃饭的点,饭摆上桌了,云雷都懒得张嘴了。嘴唇都磨疼了。用从前师兄弟们说的话,下巴挂勾都磨直了。累呀。
“小辫儿,发什么呆,吃饭。”惠姐出来,见弟弟直勾勾地盯着饭桌,一幅游魂没归位的样子,就用筷子敲他手背。
云雷手型修长,十指指节分明,随便搭在桌上,都赏心悦目。这一筷子敲下去,惠姐就后悔了。
云雷醒过神,看见惠姐一脸懊悔地从桌子对面绕过来要看他手上的伤,赶紧把手缩回桌子下面,“没事没事。”
“让姐看看。这还得打玉子板呢,伤了可不成。都怪姐,没轻没重。”
“真没事。”云雷赶紧把手又举回姐姐眼前,高高地擎着,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抓挠了几下,“瞧,没事吧。”
惠姐握着他手,云雷白嫩嫩的手背上,已经浮现了两个红檩子,“哎呀,”惠姐懊悔地低呼。小辫儿小时候瘦,皮儿也黑,不好好吃饭时,自己也敲过他手背,虽然也没使多大劲,但因着没显出伤,自己也是心粗没留意。如今小辫儿长大了,长开了,皮肤特别白净,这一敲,倒是显出红檩子了。惠姐直叹气,“小时候姐打的疼不?真不该拿筷子敲你,肯定疼。姐真粗心。”
云雷把手拽回来,瞟了一眼,是有两道红檩子,他一脸神奇地看着惠姐,“姐,我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你筷子上抹东西了吗?染我手上色了。”
“姐去给您拿块冰镇镇。”惠姐见弟弟还有心逗乐,更心疼,急急地要去厨房。
张云雷赶紧起身,“姐,没大事。大小伙子,不是纸糊的。您可别这样了,我真是不想多说话了,咱姐俩消停吃饭吧。”
“好,好,吃饭。”惠姐赶紧给云雷盛饭。两姐弟相视而笑,消消停停吃饭。吃过饭,惠姐心疼弟弟,不叫他练功,拉他坐在厅上休息。
“弟,有个事。”惠姐示意云雷听着就行,别费嘴皮子了。
云雷眨着眼睛点头。
“你姐夫前天提了一句,我琢磨着和你商量呢。”
云雷挑眉。
“哎,你姐夫他前天提了一句,说是老辈说相声的,都不准染发,还得把头发四圈剃出头皮儿,为着留出更多的脸儿给观众。这样做表情,座上的人才好看得清。”
云雷垂目。这些老礼儿,艺人都知道,他自然从小就知道,他上台时,头发短的都露青头皮儿了,只是脑袋后面垂着个小辫儿,这在相声艺人中,已经是非常乍眼的了,要不怎么他有个外号叫小辫呢。如今师父仿似无意地跟惠姐又提起,这明显是意有所指啊。他跟师父这么久,自然知道师父做事的风格,他不直着说,是留着转还的余地。做人留一线,也是作艺跑江湖的老辈们留下来的训。师父不光是对外人,对自己徒弟,家人,也带上了这样的色彩。不过师父能这样费心思地提这事,也是非常严重的了。
“姐带你去整整头发?”惠姐看着弟弟那一头红色的,漂亮又酷炫的卷发,颇不忍心。
“姐……”他低着半晌,抬目,看着惠姐。
惠姐就觉得弟弟一抬脸,那小巴掌脸,白净净的,眨着水亮亮的眼睛,真是可人疼。
“哎,姐听着。”
“我……”云雷沉吟着咬唇,“我不想剪。”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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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大林回来了。
两兄弟洗漱完了回一个房间里。
云雷背了一天功课,累得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大林凑过来,胖胖的身子坐在床沿,云雷就觉得床垫子一斜,一边身子都陷下去好几寸。
“张云雷,别睡呀,我特意跑回来的,连爷奶家都没去,就为来陪你。咱俩聊会。”
“嗯。”云雷挣扎着睁开眼睛,点头。
“你在家,怎么比我们模拟考的还累?”大林奇怪。大林已经初三了,中考关键一年,在学校是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他觉得自己都快成考试机器了。他要强,学习成绩还好,各科老师们都寄以厚望,他也是一丝不敢松懈,所以觉得尤其地累。
“大林。”云雷看着自己的兄弟,六年不见,这小子胖的呀,“听说初三高三,都胖人,原来是真的。”
“胖怕啥,不耽误学习就行。”大林不在意,“别聊学习了,说点别的。”云雷没上过学,大林知道他小学的同学都上大学了,他怕云雷心里不舒服,特意把话岔开。
“这回我爸看你回来,可高兴呢。”大林在云雷身边躺下,云雷整个人被塌陷的床垫一带,直接滚到大林怀里。
大林搂住他,摸摸他身上,“哎,瘦成这样。”
云雷怕痒,往一边蹭了蹭,“瘦怕啥,也不耽误长个儿。”
大林抿嘴笑。云雷个子高,都180了,大林却是长不起来,估计随父亲。不过张云雷提个头儿,可不是有意的。他就是这么个率真的性子。这跟他的成长经历有很大关系。从小到大,云雷鲜少接触生人,身边的师兄弟都迁就他,宠他,他说话办事总是直来直去,想到什么就说了,说完就过去了,其实就是有口无心。
大林抬手给他掖了掖被子,摸摸云雷额头,有些热,这感冒拖了一周也没好利索,“瘦,抵抗力就不强,看你从小到大,大病小病的。”
云雷想到自己从小生病发烧,师父和姐姐轮流守着照顾他,从半夜到天明。天亮,师父还得出去干活挣钱,养活这一大家子的徒弟们……云雷想入了神,长睫快速地颤着,从大林的角度,甚至能看到那睫毛上已经沾上了星星点点的小水钻。
大林半撑起身子,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兄弟,“小辫儿啊,咱……别拧着了吧。”
张云雷惊了下。这一句,可真是一针见血,刺得张云雷全身都绷紧。
大林叹气:“小辫儿,不是我做兄弟的随意指派你。我也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有啥办法?你姐是唱大鼓的,你师父是说相声的,你从小就入了这行,现在想抽身出去,前二十年,你的功夫就白费了。你不可惜?”
张云雷侧过脸,呼吸发紧。
大林看着云雷微微耸动的肩,不忍心迫他太紧,可他更不能看着不管,他想了想,换了个话题入手,“小辫儿,你看出来没,我爸其实……憋着让我退学呢。”
张云雷回过头,吃惊地看着他。
“别这么瞅我。”大林心疼地看着小辫未退红潮的眼睛,笑笑道,“这可不是新闻。\"
“对不住,我……\"云雷抱歉地拍拍大林的胖手,他这次回来心神不宁,确实对大林关心不够。
大林摆手:“没事,我也确实爱说相声。再者,不说相声,我也没别的辙。做艺嘛,赶早不赶晚。这学早晚都是个退。我不意外,也不遗憾。”
“你见天做卷子累成这样……考大学多好?”云雷替他惋惜。大林是个低调随和的人,从不对人说重话,在外面都是不问到头上从不多嘴的主儿。可张云雷却了解他的另一面,大林虽然比他小四岁,可是活的比一般三四十岁的人都明白,看问题透彻。他相信,大林对今后的路已经想的很明白了。可他的未来路仍一片混沌,他还是太幼稚,想问题简单,十九了,还不如十五的大林。
大林见张云雷若有所思的神情,就停下话茬,让他思考一会儿。半晌,见张云雷松下来,躺回到被子里。大林琢磨着自己的话起了点作用。方才他可是给小辫施了连环计了,先是动之以情,再晓之以理,最后用换位思考的方法激发云雷与他产生共鸣。这可是他设计了好几天的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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