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热(1/2)
他的烦闷没有持续太久就被忙碌冲击得无影无踪了,临近亲征,事情多如牛毛。二十日正是宁丰出嫁岑倩的吉日良辰,中午他陪同赵玉泽前往安远侯府送嫁,而后在岑倩的府邸中吃喜酒吃到申正,回宫后还没饮上一盏茶,明帝便吩咐他带着尚然兮去梁府给梁相诊脉。他知道陪尚然兮出诊的活儿其实谁去都可以,昨个儿他在洗三宴上忙活的时候,尚然兮已经去了一趟梁府,陪尚公子前往的是御前侍卫凌影。现下陛下喊他作陪,不过是要他跟梁相走得近些。帝王有此好意,他也不能辜负,当下即带着尚然兮乘车去梁府。一路上他旁敲侧击,想知道尚公子日后有何打算,尚公子都笑笑不答,他也不好逼迫别人回答,只好转换话题,问起尚公子是怎样保持的亭亭身段,那尚然兮淡然地道:“不过是少食多动,别的哪有什么诀窍。”他听得郁闷,尚公子天生丽质,那其他人怎么办呢?
这日唯一让他欢喜的大概就是梁相的病情并不严重,按尚然兮的话说服了药,养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可望好个七八成。他听了心中盘算,如今离亲征只剩四日,若是梁相需要养上半个月,估计朝廷中还是得留个人临时镇守。他要不要跟陛下提出留下守京呢?顾家和沈家的被褥还些日子才能缝制好,到时候必要有个人去送被褥的,他似乎可以留到送被褥之时才往战场去。然而他的前朝官位还没到能够代替梁相守京的地步,贸然提出守京,只会让陛下怀疑他想要谋求相位。这不是个很好的主意,回到丽云殿的时候他就想明白了。
绍儿跟他讲,皇上今晚翻的是董云飞的牌子,他听了点点头,昨日董云飞没回骑射苑,他便知道今日是董云飞承宠了。难得有个空闲,他想起那日的处罚,把绍儿已经抱回来两日的宫规册子打开铺在桌子上,开始动手抄宫规。抄了有小半个时辰,他觉得腕子酸沉了,抬起头看看那宫规册子,还有一小半没抄完,这才是第一遍。
他不由得心头火气往上冒,抱怨道:“这是哪朝制定的宫规啊,怎得这般长?”绍儿在旁边小声道:“主子,这是凰朝开国皇上制定的啊,这宫规每位新人入宫都要学上几遍的,您当初入宫的时候没学过吗?”他还真是没学过,这一点倒是托陛下的福了。
那年二月十六,一乘小轿他就被先帝塞进了东宫,按先帝的意思,要他即日便服侍了太女,过上一两个月再在京城做个小京官。哪知太女殿下当日下午就召他去问话,简洁明了地告诉他,她心里只有太女君,是绝不会宠幸他的,让他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觊觎不该觊觎的,不要妄想他永远得不到的,他哪有觊觎什么妄想什么,赶紧给太女表示自己绝不会干扰了她和太女君的恩爱,他辛苦考了科举,就是要去外面做官的,最好能够去做个地方官,再偏再远他也乐意,只要太女允许,他连夜出宫去都可以的。他记得当时年仅十几岁的陛下已经有君临天下的气度了,听了他的话,冰冷的玉颜上有了一丝笑意,淡淡地道了一声“如此甚好”,话说得疏远,声音却是意外地好听,像拂过绿野的春风,像平息酷暑的甘霖,像浩瀚沙漠里寓意着生机的绿水,像三九寒冬中最能给人希望的朝阳,他呆立好久,终于懂得了什么叫余音绕梁。太女做事当真快捷,半个时辰后,他就拿到了出宫令和官职告身,连夜收拾了衣服离宫赴任去了。
后来陛下即位了,他虽然被封为宁贵人,但身在僻远小城,过了三个多月才回到京里来,那时节福寿康简安五个贵人早已经学过宫规了,陛下没召幸他的意思自然不会管他学不学宫规,安澜虽然不愿他出现在陛下面前,但也不是个刻薄狠辣的人,当然不会多此一举,他自己更不会去要求学宫规,为了院子的事他跑去跟内侍省的人吵了一架,内侍省的人知道他不好惹,也就没拿宫规来招惹他。
第一次知道宫规原来这么长,他真想甩手不抄了,再一想陛下和安澜已经把责罚降得很低了,若是自己任性不抄,估计安澜心里多少会介意的,他人在后宫过日子,总得罪皇后,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又抄了两刻钟,总算是把第一遍抄完了,心里的火气真是大的压不住。这套宫规长也就罢了,最让他不满的是这宫规全是用来束缚宫里的男子的,一大半条文约束后宫的君卿御侍,一小半条文约束进宫服役的宫侍们。限制写得很明白,责罚也写得很清楚,抄完后他默默地吐了口气,还好陛下和安澜没有完全按这套宫规执行,不然的话宫里人的日子比岳思乔家的夫侍估计也强不到哪里去。
他刚刚庆幸完,猛地又想到这宫规既已制定在这里了,这代的帝后行事宽厚,宫中人的日子自然好过很多,可是下一代的帝后若是两个心性严苛或者竟是两个心狠手辣的人呢?那时节她们依据宫规责罚,行事便是过火了些,只怕朝野上下也不敢说个不字,宫规原本就是这样规定的嘛。若要这宫里始终温暖祥和,得把这宫规给改了才行。可是怎样才能改掉呢?陛下和安澜会听自己的吗?
这一思量,又添了一重愁,这晚他直到丑正才朦胧睡去。
二十一日是大起居,他清早上朝,上午忙礼部日常事务,下午忙兵部军需,在兵部忙完之后,他再次陪同尚然兮去诊视梁相。这日他在梁相家中见到了前来问疾的郑岚和楚昀,两个人见了他神情都有些疑忌,他自然明白她俩的意思,但她俩是梁相的属下,他也是的,除了是梁相的属下,他还是梁相的门生,是梁相做主考时选中的进士,他当然有也有资格前来问疾。当下只是冲郑、楚二人笑了笑,便静候尚然兮诊治。尚然兮诊脉开药都颇为利落,出得梁府大门,天色尚未黑透。他跟出门送客的梁梦诗客气了两句,刚要带着尚然兮登车回宫,便见柳笙府上的管家拿着柳笙的名帖来请他过府一叙,他瞬间就明白了柳笙的意思,带着尚然兮马不停蹄地驶向柳府。
一边等候尚然兮诊脉,他一边打量柳家正君。在乐安皇子的满月宴和向辰公主的洗三宴上他已经见过了这位柳相正夫,当时就没觉得有何过人之处,此时定睛细看,觉得这位正君除了个子高挑,身形还算苗条之外,也就只剩下气度渊雅这一个优点了。可是柳相看正君的眼神,却是不折不扣的情深意浓,他暗暗感叹,柳相妻夫如此伉俪情深,这颜可心想要进柳府为侍,怕是长路漫漫。尚然兮诊脉之后,便向柳笙请求进内室为正君查看。
他闻言一怔,这尚然兮给他和敏君诊视的时候都只是诊脉而已,怎得到了柳家正君这里,便要进内室查看,他隐隐猜测柳家正君的情形不大妙。柳笙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原本充满希望的眼睛中有一抹显而易见的失望,但终究是在她家正君面前,她再怎样内心痛苦面上也不能过于显露,只见她笑呵呵地对正君道:“医者母父心,为了医疾便是女大夫也无碍的,何况尚公子是男子,子鸣不必在意,且随着尚公子进去一趟吧。”她脸上柔情款款,更是当着他们的面握了一下正君的手,那柳家正君便由两个贴身侍儿伺候着先行进内室去了,尚然兮向柳相拱手为礼,也紧随着进去了。
他和柳笙在正房中等待,柳笙问起梁冰鉴的病情,他简单讲了,柳笙听了也面露忧色,他不欲柳笙太过焦虑,便安慰道:“有尚然兮在,再难治的病都能药到病除,梁相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必会好起来的。”
柳笙听了摇头苦笑道:“澄之啊,尚然兮也只是个大夫,还是个断断续续学医的男大夫,怎么能够治得了所有的病呢?”
他听了便知柳笙对于柳家正君的身体心中已经有数了,只好再次安慰道:“以柳相身份想要有个女嗣还不容易吗?只要柳相松口,想进府来给柳相生女育儿的男子还不得排到丹凤门去啊?”柳笙看了看他,没接话,他暗骂自己糊涂,柳笙岂是那等世俗中没有女儿便会纳侧侍的凡庸女子?可是沉默更尴尬,只好强颜继续道:“其实孩子是谁生的也没那么重要的,无论是谁生的孩子,都是正君的孩子,得尊正君一声嫡父,只要嗣女心地善良,正君的日子也断然不会差的,远的不说,柳相只看徐尚书是如何孝敬徐家老正君的,就没什么想不明白的了。”
柳笙听了叹了口气道:“澄之你在陛下面前也这么敢说话么?”
他摇头:“陛下是主上,柳相是朋友,对朋友自然畅所欲言,对主上却需谨言慎行。”
柳笙闻言莞尔。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