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为其主（2/2）
他莫名其妙，想了想，估测是自己言语太随便，听起来有点不把紫微大帝放眼里，且不耐烦所致。
话音落地，大殿又陷沉寂。
就在李思忒无奈的开始盯着玉帝身后摇晃的扇子，数上面有几根羽毛时，玉帝终于垂帘，道：“你所问责的只关于潘多拉魔盒吗？”
孙悟空抢先一步，对玉帝长臂一挥，道：“当然不是。既然来了，就尽数说清。此前，为什么我女儿与李思忒，在学校、在往天庭的路上多次遇险这事儿，今儿个也得好好聊聊。”说罢，从袖中掏出蜃龙留下的药瓶，对空抛了两下，又死死握住，豁然凑到文曲星面前，笑道：“天庭纵容自家人，佛门可没这规矩。今儿个你不给个交代，俺老孙绝不轻饶。菩提祖师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的爱徒几次三番受辱。”
孙悟空的音调一次高过一次，神态一次厉过一次，眼睛看着文曲星，话锋指的却是玉帝。
紫微大帝轻叱一声，绣着夜明流珠的袍子微微一颤，目视前方，肃穆庄严地缓缓开口：“天庭如何执政，不劳斗战胜佛费心。我倒想向如来佛祖讨教一二，佛门对弟子在外出言不逊、撒泼蛮横，有损佛门威严，做何处置。”
孙悟空把玩着药瓶的手一顿，转身之际戾气迸发，一个箭步凑到紫微大帝身前，龇牙一笑，道：“老官儿，你这是要包庇？”
紫微大帝眉头一皱，显然很不喜欢被近身，但又不肯后退或旁移拉开距离，只得扬着头预再行理论。
“行了。斗战胜佛莫要拿佛门到我天庭论威，也无需将菩提祖师这般超脱三界之尊，当作筹码呼来喝去。朕何曾说过，不秉公处理？你这样吵闹，成何体统。”玉帝终于开口。
李思忒听到这儿，心中才巨石落地般松了口气，了然玉帝这次必会舍卒保车，护天庭声誉，非真心痛恨文曲星的罪行，而是顾虑到事态已难隐藏，且涉及外方势力，不得不权衡利弊。
他知文曲星也必然听出弦外之音，特好奇他此时状态，便侧头去看，只见其从进殿开始一直梗着的脖子，强撑的气势，平稳的鼻息，波澜不惊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望着孙悟空证据在手，胜算我有的姿态，怔了片时，勃然回头，对静立在侧的蜃龙，压抑着愤怒，道：“我说你怎在此。原来……”
“星君好眼力。我还以为您压根就没将我看在眼里。不过，您既然看到了，方才的话，也算是认了罪吧。”蜃龙没有出列，只淡淡笑着，眼睛里全是戏虐。
文曲星正要驳斥几句，忽听玉帝漠然的声音响起：“紫微帝君……”
仅四字便戛然而止。
李思忒见玉帝莫名打住，以为其突然感觉原本的话不够周全，在重新组织语言，可看到紫微大帝陡变阴沉的脸，才恍然简单一个称呼，已道尽了不可转圜的结局。
“文曲星，斗战胜佛等仙家，已将你截杀孙明瑷、李思忒等仙家之证尽数呈上，大仙女与你的坐骑麒麟也对你在凡间任职时的罪行供认不讳。司掌凡间文运、学子升迁，关乎国家教育大计，竟如此利欲熏心，败坏功德，更肆意挑起争端，藐视天威，现将你革职查办，按律论刑，你还有何话说？”
文曲星听时已冷汗涔涔，面色如土，听完后直接双膝一软，颤颤跪倒，双手支着白玉地砖，垂头丧气，无言以对。
一直噤若寒蝉的五位大师，自被带到天庭后，再没了人间时的风光模样，此前一直胆战心惊，此时更栗栗危惧，不及玉帝发话，已先一步跪地，连连求饶，直言一切受文曲星指使。
因着五位大师是妖精身份，玉帝连个白眼都没赏过，末了冲太白金星点点头。
太白金星会意，顺带着李思忒老家的那位土地公一并提及，皆以死刑昭告，随即命天兵将五位大师拖了下去，立即执行。
孙悟空见玉帝确实秉公处理，也不再计较，欣欣然道一句“可不要事后减刑”后，回到太上老君身旁，继续自娱自乐的勾肩搭背。
玉帝没有搭理孙悟空，目不斜视，沉吟片时，对颓废的文曲星，续道：“潘多拉魔盒是否在你手中？还有那金刚琢，你从何得来？”
第二句话一出，李思忒顿觉整个大殿的气氛微妙起来，转了转眼珠，观察一番，只见众神仙果真面色各异，时有私语。
他觉得玉帝问的很有意思，也明白意思的背后藏着什么心思。
金刚琢是太上老君的宝贝，在《西游记》之前已闻名天界，玉帝不可能不知它归谁所有。
当下，主人在侧却不予理会，只问罪臣，看似逻辑通顺，毫无问题，实则是对太上老君极重的不尊与质疑。
李思忒将目光移到太上老君处，只见其一派泰然自若，神色祥和，眼神中有微光闪动，似有那么点期待文曲星回应的意味。
文曲星自知罪无可恕，也没有隐藏的必要，坦言从未接触过潘多拉魔盒，后将一直对李思忒、孙明瑷破坏其在人间敛财而怀恨在心，却几次三番截杀失败，从而想到找个借口利用太上老君的法宝，借机铲除的念头和盘托出。
怎料，言罢，立即遭托塔李天王沉声质疑：“你如此狡诈、狠毒，怎知不是有意欺瞒，暗中权力交换，以求减刑。你已罪不可恕，最好想清楚，免得落个永堕炼狱的下场。”
话中含沙射影的意味已十分明显。
殿内神仙对托塔李天王所针对者无不了然于胸。
“天王言辞不善呐。莫不是在暗指道德天尊与文曲星狼狈为奸？可有证据？风闻言事也要适可而止、量力而行。”这时，一个苍老而浑厚有力的声音响起。
李思忒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头戴白玉平顶冠，身着兰云八卦衣，面如冠玉，横眉吊目，气势凌厉的仙翁，随手将拂尘于身前一撩，双手合隐于袖袍之中，带起周身一阵云气翻涌。
他正猜测对方身份，孙明瑷压低的声音便传入耳朵：“这是道家四大天师之一的张道陵，老君的徒弟。”
“天王在问文曲星。道德天尊还未开口，天师就这般紧张，倒显得有些欲盖弥彰，难不成要不打自招？”又一个爽朗、洪亮的声音传来。
李思忒一看，正是站在托塔李天王身侧的二郎神杨戬。，只见他额上天眼眨了两下，与下面一双紫金瞳齐齐看向张道陵，微微一笑，倨傲道：“天王只问因果，不对他神，不为当事人，如何辨暗指？非要说证据，文曲星拿着的金刚琢不就是吗？孙小圣等仙家被套走的法器不也是吗？”
“那是文曲星编造谎言，诓骗天尊。道生万法，奇珍异宝无数，何须贪图西方之物。道德天尊乃大道主宰，在圣为众圣之尊，在真为万真之先，在地为万国帝王之师，在法界为无上法王，在教为万教之祖，永受三界敬仰，何须觊觎凡间小利。若证实尔等皆恶意中伤，该当何罪？”这回的声音分贝高了许多，带着几分呵斥。
李思忒见发言者头戴玄精玉冠，身着玄羽飞衣，隐有黑龙盘身，一眼辨认出是黑帝叶光纪。
黑帝乃上古诸侯飞升，五灵玄老之一，从神壬癸，掌官将五十万人，不论辈分、地位、法力、话语都举足轻重，但方才所言未免太过招摇与霸道，以至于大殿气压骤降。
李思忒吸着冷气，仰头观察玉帝神色，仍是面无表情，但好似头顶的冕旒上串着的五彩玉石微有晃动。
黑帝是自孙悟空后，发言最肆无忌惮的一位，受影响最明显的是文曲星。
他浸淫天庭多年，自然明白黑帝所言对玉帝权威的冲击与蔑视之重，可想象玉帝虽面不改色，但暗里必怨气满腹，更清楚其怀恨在心，不便对黑帝责罚，定会捡他这个软柿子捏。
可他不敢再说，因为自己真的没有与太上老君勾结，说了等同给托塔李天王、二郎神，乃至玉帝耳光。
他不敢作伪，因为回忆起得知金刚琢是克敌制胜法宝到借宝的过程，渐觉自己实被插圈弄套，若此刻编假证迎合玉帝，恐会正和太上老君之意，再对玉帝来个旁敲侧击，甚至兴师问罪。
想到即将罪上加罪，极可能堕入地狱，文曲星汗流浃背，紧闭了眼，唇齿止不住的打颤，几乎声泪俱下。
“老倌儿，到底怎么回事？总不会还记着我女儿吃你几粒金丹的陈年旧事，趁机报复吧？”孙悟空揽着太上老君的肩，左摇右晃，语气温吞。
“你老实点。”太上老君抖抖肩，嫌弃地向旁侧挪了一步，正了姿态，郑重其事，不卑不亢道：“文曲星所言确实无虚，还望天帝明鉴。也可证明清白。
玉帝不言，微微侧头，看向太上老君。
太上老君正气凛然道：“文曲星借用金刚琢时，本尊正在瑶池与王母娘娘讨论几种炼制金丹的新配方。所有对话，王母娘娘悉数了解，一问便知。”
此言一出，托塔李天王、二郎神瞬间沉了脸色，张道陵、黑帝则意气扬扬，其他神仙更敛声静气，各自垂首。
在场众神仙心知肚明，事已至此，无需王母娘娘出来验证，不论太上老君有否不轨行径，任哪一方都要适可而止，因牵扯太多，变故太多，理有所亏，不易大动干戈。
李思忒也看得明白，这一场小试牛刀的博弈，玉帝一派棋输先著。
但玉帝仍是安之若素，气宇轩昂，目空一切，声色平静道：“朕相信道德天尊定不会与文曲星之类同流合污。此事，已水落石出，惩戒分明。众卿可还有异议？”
除孙悟空、太上老君外，殿内众神仙，无不高呼玉帝决策英明，敬仰臣服，就连李思忒也被这庞然的气势震慑的循规蹈矩起来。
玉帝微微颔首，待称颂声匿，一双金灿灿的眼睛锁在李思忒身上，目光似带着一种警示的威力。
李思忒正分神他顾，忽心头一震，遍体寒凉，下意识的回眸迎视，只听玉帝谆谆道：“李思忒，魔盒一事事关重大，寻觅之中不可掉以轻心，不可怠惰因循，更须明辨是非，立场分明，莫为恶所趋，为恶所用，好自为之。”
李思忒了然其隐晦的敲打，郑重应下，垂首行礼时，长舒口气，脑海中浮现爷爷亲切的笑意，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淤塞心头，似慰藉，似惆怅，似伤怀，只道是仇怨虽了，仍困依危楼，心犹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