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1/2)
卓妍第一次注意到那个叫“易棠棠”的女孩, 大概是进入实验室的第一个月。
末世的到来, 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数人因染上末世病毒,沦为丧失理智的嗜血者。外部的危机重重,几乎要将人类压垮, 而人类本族的内部, 却也难得安宁。
一支自称帝国军队的队伍强势挺近京都,不费吹灰之力扫平京都大半变异者,随后,他们以保护之名, 顺利带走了京都上万名异能者孩子。
卓妍和易棠棠都是其中之一。
来到实验室的前一个月, 混乱和不堪搅杂在一起,原本以为进入安详之地的孩子们, 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骗局。
一个月的时间,实验室的孩子死至半数,其中有因为不服从管教而活活打死杀死, 更多地,却是因为注射和体内排斥的未知药剂, 身体产生了反噬, 在无限的痛楚中失去性命。
卓妍出生于军方家庭,自小便接受训练锻炼, 体质和承受能力比一般的孩子强很多, 却不了自己会为, 即便如此,她仍旧无法抵抗住那药剂的痛楚。
每天清晨,尚存的孩子们会依次排队,井然有序地列成几队伍,等待着,煎熬着。
他们的脸上再看不出一丝雀跃新奇,甚至连揣测试探鲜少能见,有的,只剩冰冷冷的、充盈在眼眶脸部的恐惧。
卓妍知道,自己眼中所散发的也是对即将到来的抵抗。
尖利的注射针刺进她后颈的皮肤,即使知道无用卓妍还是下意识地缩起后颈,闭着嘴咽了口唾沫,眼皮颤抖着,几乎连呼吸都停了。
针孔刺进肌肤的微微刺痛很快被感觉钝化,她能感觉到有液体顺着针管混入血液中,现是一阵短暂的冰凉,接着,便是骤然燥起的滚烫。
她控制不住地仰起下颌,嘶吼尖叫声顷刻划出喉咙,如同水热至将沸的刹那间席卷全身,她感觉到体内流淌的血液不受控制地飞速凝结成一粒粒滚起的气泡,气泡由小到大,翻涌着,滚动着,喧嚣着,在她的血脉中肆意奔腾。
她听不见自己口中是否在撕扯着尖叫,发出和他人一般骇人的叫声,剧烈的疼痛将她的其他触感吞没……
那种犹如噬骨焚身的痛楚,他们每天都要经历一次。药剂注射过后半小时内,疼痛的孩子会因为力竭昏迷,能活下来的,会在午后醒来。
卓妍照旧第一个醒来,睁开眼,入目的景色永远不会改变。
惨白的墙面,冰冷的铁门,和找不到希望的实验品们。
她淡漠地看着这一切,翻身从床褥上爬起来,爬到床头,靠在冷硬的墙面上,一声不吭。
她的眼神没有焦距地落在虚空处,脑子里空荡荡的,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更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应该想些什么事。
卓妍会进入伪装成帝国军人的救护队,实属意外。末世的到来,太多人因着世界骤变迷失了方向,卓妍也不例外。
末世的半年里,卓妍除了东躲西藏,陆陆续续杀死异能者,并没有其他事情可做。而着些事,在她看来,某一方面,似乎根本没有意义。
才十六七岁的年纪,即使早熟,思想总是很容易偏离。当“帝国军队”出现,她虽有疑惑,却还是咽下了疑虑,跟着这些人走了。
她想,或许这些人,真的会带着她进入一个和当前不一样的环境,无论那个环境是什么样?
卓妍看着陆续醒来的孩子,将视线焦点落在身前的被子上,觉得当时的自己真是无知又无畏的可笑。
陆陆续续,孩子的哭声开始在房间里蔓延。她再次抿了抿唇,却没有抬眼。
卓妍知道,他们的哭泣中是什么意思。他们惊恐,畏惧,又有极致的悲伤。孩子之中,甚至很多人会宁愿死在刚刚经历过的痛楚中,因为醒来,便意味着还会未来经历更加艰涩的旅程。
他们之中,已没有孩子敢贸然自杀。那些曾经亲验过在房间内自杀,却没能当场死亡的孩子,下场皆是被那些“军人”毒打而死。
因而比起被生生毒打而死,他们宁愿选择被药剂吞噬生命。
卓妍听着耳边越来越密集的哭声,原本空荡荡的内心中生出了些许烦躁。
同处于一样的环境,她没必要去同情他人,可卓妍知道,越是懦弱,越是难以委曲求全,心理上自加的痛楚会愈深。
可那些都是十多岁抑或不满十岁的孩子,心智尚不成熟,很多事情他们即使知道,他们也无法正确地表达。
或许仍是心智不够明朗,她抬起头,脸上的戾气一闪而过,在她正对面的女孩刚好抬手擦泪,触到她模样,抽泣的动作一顿,眼中冒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惊吓。
卓妍可不喜欢看到别人眼中对自己的惊恐,她蹙着眉转移视线往旁边移。
入目几乎无例外是擦泪哽咽的孩子,伤心的情绪会传染,更何况处于同样环境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
这样的环境下,只需要一个孩子的哭泣,便会引发成群结队的恸哭。
卓妍按捺着心头的躁动,眉心认识越来越紧,就在她忍不住抽回视线,将目光放回眼前眼不见心为净时,她视线一转,突然定格。
那个一位披散着长发抱着膝盖的单薄少女。
少女白得几乎能透出血管的双手环着双膝,她长至覆盖半个背脊的黑发散落在背后,她坐在床中心,背脊弯弯佝着,正微微仰着下颌,看着早被封上的窗户。
她的双眼还泛着微微的红,眼角有未干涸的泪水,明明她是同那些孩子一样该让卓妍不喜的爱哭孩子,卓妍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内心猛地平静了下来。
她安静的,像是一副宁静又美丽的图画。
卓妍忍不住顺着少女的视线望向被那些人从外面订上铁板的窗户,厚实的铁板隔绝了外面的光阴,让这里彻底成了一所无法逃狱的监牢。窗上的玻璃碎了好几扇,有一扇是到来前便龟裂,而其他的,都是人为,而那些衍生出来的记忆,都足以让他们胆寒。
卓妍不知道少女究竟看什么,可隐隐地,她仿佛能从少女的眼中看到某种参不透的坚定。
她想要,了解她。
卓妍心头慢慢升出这个念头后,之后的日子她都会不经意地注意少女。
很多时候,在看到少女和其他孩子一样会害怕到颤抖,惊恐到哭泣,小声和其他人悄声诉说恐惧,随后抱团痛哭时,卓妍会怀疑自己当时的感觉是否正确,明明,她和其他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同。
可每当卓妍想要放弃,不再费心思琢磨一个人时,少女总会再次让她感受到如最初般的宁静美感。
她会沉默地躺在床上或是靠在墙边,视线有意识地环绕在一个物体上,是毫无花纹雕刻的紧闭铁门,是屋顶从未亮过的灯泡,亦或是突然出现的一朵红色痕迹……
卓妍默默地旁观着这一切,感受着自己心间慢慢建立的宁和。卓妍的一切观察少女的行为,她都保持着对方微不可查的姿态,少女是她心中的一幅画,如果可以,她愿意永远不打乱她。
随着实验室的孩子越来越少,卓妍在偶尔第一个醒来时,望见仍沉浸在昏迷中少女,心中会生出淡淡的哀伤和几乎不可查的恐惧。
她在害怕。
害怕少女会和实验室中大部分孩子一样死去……可那结果,似乎又是他们唯一的末路。
***
“我叫易棠棠,你叫什么?”
耳中是小房间凄厉的抽打声和痛呼声,卓妍感觉到视野中少女的颤抖,她下意识地,选择了靠近。可当少女出口询问之际,卓妍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想要撤离。
她不该,在这样一个了无希望的地方,建立起一个看不到未来的情感憩息所。
可在冷漠的话语涌上喉头,下一刻就能滑出之际,她在接触到了少女如初暖阳光般的笑容。
她的心间猛猛地颤了一下,视线久久落在少女溢出嘴角、蔓延上脸庞的笑容上,心房里的颤抖久久消散不去。
在触及少女的笑容时,卓妍突然觉得,自己原本昏沉份庸暗的未来之路上,洒下了几缕阳光。它们微弱,却明亮温暖。
“我是卓妍。”她松开紧抿的唇,轻声说。
早在那次聊天之前,卓妍就知道她的名字。
她总听别人轻提着音调亲切喊她“棠棠”,卓妍也在心中暗暗地念叨过几回,但当声音真正有目标的出口之际,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心间的某一处还是能够滚烫的。
她和易棠棠的关系极为微妙地牢固起来,会一起吃饭,一同靠在墙角床边,等待着时间的推移。
很多时候,她们甚至不怎么说话,沉默着,无言中却流淌着无限的宁静安稳。仿佛只要两人在一起,整片世界的喧嚣都会被过滤到一旁。
卓妍甚至比自己以为地,还要喜欢和易棠棠在一起。
她喜欢易棠棠的宁静温暖,沉默中不会变更的坚定,甚至是她偶尔间,无法控制地散发出来的悲伤。
随着时间的不断前推,天气愈发地冷了,实验室内的孩子数量却越来越少。
卓妍每次醒来,都会提着心忐忑地默数等待,期待着易棠棠的醒来。当等到预想的结果,她才会生出释然的欣喜,这样的次数一天天增加,有时候她甚至会在半夜因为噩梦惊醒。
噩梦中的内容不是鬼神乱怪,而是易棠棠的离去。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将易棠棠当成了自己维系生存的一部分心灵寄托。
……
“卓妍,你为什么不和其他人来往?”刚刚醒过来的易棠棠声音虚弱地厉害,本就不健康的身体因为心绪的剧烈起伏,喘息地更为厉害。
卓妍在注意到她醒来时,便默默地收回了视线,如今看着她躺在旁边迫切希望得到一个答案的模样,卓妍抿了抿唇,伸手将旁边床上的被子搭在易棠棠身上。
“没必要。反正都是要死的。”她说。
卓妍自小的情绪便不充沛,母亲的早逝,父亲常年奔波于军队,她身边能够予以感情寄托的人或事物少得可怜,常年下来,她的情感早就淡漠。
至于那些思想明显和她不属于一个世界,或许不久后灵魂也会进入两个世界的孩子,在她看来,和他们相处确实没必要。
易棠棠因为她的回答短暂沉默了下来。
卓妍近距离地看着她,脸庞离得太近,呼吸可闻。
她能清晰地看到易棠棠眼中溢出眸子的悲伤,绝望中参杂着她某种参不透的不舍。从接触到易棠棠开始,卓妍便知道,易棠棠和自己的情绪、生活,恐怕天壤之别。
她也曾设想过末世之前,易棠棠的模样。
那时候的她,应该是个被父母娇宠着的聪慧小姑娘,会撒娇,会肆意灿笑,同时,她又是个明事理,有思想的少女,心思纯澈却不愚钝。
开朗聪敏的性格,再加上她相貌清丽可人,易棠棠应该是位受着诸多喜欢和拥护的青春少女。
而现在,末世的天祸人祸让她纯澈的双眸蒙上了一层迷雾,即使那迷雾很浅,她自己也试图着将迷雾挥散开,经常地,它还是会遮蔽上她的双眼。
让她只能看到混沌的未来。
“卓妍,你想过出去吗?”璀璨的明眸中晕染出一片水雾,却又被她强忍了回去。
卓妍喉头一哽,放在被下的指尖紧紧缩了起来。
她不想打击易棠棠,可事实就在那里,她没有办法说出勉强的谎言来。
“凭我们现在的能力,出不去的……”卓妍轻叹了一声,伸手擦去从易棠棠眼眶中滚落下来的泪水。
作为试验品的他们有可能活下来出去吗?实验真的会成功吗?从进入实验室直到现在,她根本没看到半点希望。
***
漫长而寒冷的冬季过去,空阔的房间里原本一百个孩子,只剩下了十三个。
清晨药剂的输入仍在继续,或许是长期注射药物他们的身体产生了一定的适应性,每日的疼痛感不减,死亡孩子的数量却在逐渐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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