荞麦凉糕（五）（1/2）

这一夜，空依的肚子依然是空的。过了后半夜，她实在是饿得躺不住了，便悄悄翻身起来，准备到香积厨里舀一瓢凉水来喝，权当压压饥火。

待得她蹑手蹑脚地拨开尼舍的门，迎头而来的是一院白晃晃的明月光。

八月十六，月如白玉盘。

月光如水银般当庭正正泻下，将小小的院子照得如雪洞般。斑驳的院墙，破旧的地面，在白练般的银辉下，仿佛瞬间化作了洁白莹亮的玉壁，润光隐隐。角落里那棵白日里总是半死不活的兰草，此刻正竭力向上舒展着纤细的长叶，微微颤抖，似乎在伸开双臂激动地迎接月光的洗炼。

高大葱郁的桂花树一改前夜的阴森，月光仿佛给它披上了一层如梦如幻的轻纱，隐约有细碎的星光在枝桠间轻盈跳跃。深碧色的桂树叶多了些晶莹剔透的样子，琉璃样的光泽一闪一闪。树叶间，是星星点点的米粒般的金色小花，沁脾的馥郁经过了如纱月光的过滤，清淡了许多，却更悠长了。桂花树的枝桠无风自摇，通体洋溢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轻松与快活。金色的桂花，银色的月光，交织如梦，恍然若醉。

八月间的山上，本应是秋虫正聒噪的时节，但当下却秋声俱寂，周遭一片静阑。明明是静到了极致，空依却似乎隐隐听见了桂花树发出满足而惬意的□□声，兰草激动的心跳声，月光如溪水般流淌的哗啦声，星光如玉石般彼此撞击的清脆叮当声。她觉得眼前的一切是一个梦，而自己是陷入梦中迷失的小孩。她想狠狠掐一把胳膊唤醒自己，但又贪恋这幻境不肯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连串的“咕咕”声乍然响起，空依终于被肚饿唤醒了。虽然周遭无人，可她的脸还是红了。她按了按瘪瘪的小肚子，可怜巴巴地吸口气，回过神来——天大地大，肚子饿最大。不管梦多美，先想办法不让肚子饿是第一要紧的。唉！

月色正好，方便了香积厨里做贼的小尼姑。没费多大劲儿，空依就摸清楚了这里的家底。说来可怜，不过是半瓮素油、半袋黄豆、一袋糙米，一袋荞麦粉，三五颗青菜，一小把带着缨子的红皮小萝卜而已。空依看着这少得可怜的东西，实在是不忍心动口。她晓得这是庵里未来五天的口粮，下一批要等五天后不灵师傅下山去买。可面对着并不美味却能填肚子的东西，空依自问没那么大定力视而不见。可若真是吃了，即便是一点点，空依相信以不灵师姐的火眼金睛一定能看出来。

空依再三犹豫，想了又想，觉得肚子更饿了。她索性不再犹豫了——再犹豫下去，自己便要生生饿死了。

她俯身掏了掏灶膛里的余灰，又从门后的柴火堆地抽了两根塞进灶膛里，点燃了引火的柴草，小心翼翼地丢进灶膛里。灶上的大锅里注入半锅清水，陈旧的竹蒸笼被吃力地架在锅沿上。趁着烧水的时间，空依抓了几把荞麦粉，以清水慢慢搅成糊状。灶上的水开始咕嘟咕嘟地吐泡泡了。空依赶紧找了个粗瓷大碗，滴了几滴素油。她轻轻晃动着大碗，小心地令素油均匀地覆盖在碗面上，然后将荞麦糊糊倒入大碗中，又拿筷子扎了七八个用来透气的小孔，便将大碗放在热气腾腾的蒸笼里。荞麦的香味缓缓随着蒸汽渗出，萦绕在空依身周。她拧了一颗小萝卜，又拣了三四片萝卜缨子，清洗干净。萝卜切成细丝，缨子抹盐杀水。随后，空依上上下下地开始翻找起其他调料来。还好，她在案板下的一个小瓦罐里发现了半罐自腌的大酱，更令她高兴的是，居然还有一小瓶香喷喷的芝麻油！

香积厨里热气腾腾，蒸笼里飘散出的荞麦香味更加浓郁了，仿佛要化成无法挣脱的丝网，将垂涎欲滴的空依牢牢缚住。她掀开蒸笼盖子探头去看，发现时候正好，双手垫着抹布将热烫的大碗拿出来，倒扣在案板上，用刀柄轻轻叩击碗底，便将一大块热腾腾青莹莹颤悠悠的荞麦糕扣到了案板上。在候着荞麦糕放凉的时间里，空依将大酱兑水调稀了，点了两三滴芝麻油。待荞麦糕彻底凉了，切成菱形小块，将白脆脆的萝卜丝、绿莹莹的小缨子均匀地摆在上面，再淋上散发着诱人的芝麻油香气的大酱调汁——空依的口水几乎就要流下来了！

“嘶——”耳边响起倒吸口水的声音。空依抬手摸摸嘴角，干的。她困惑地抬起头，就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香积厨门口挤着两个小小的光头——可不正是两位师姐空秀和空净？空依眨巴眨巴眼睛，还没说什么，就见空秀不好意思地擦擦嘴，“师妹，什么好吃的，这般香啊？”

看着空秀的馋样，空依不由笑了。她招招手，就见空秀忙不迭地挤到她跟前，几乎要将脑袋磕在碗上了。空净年岁大一些，也懂事些，明白了空依的意思，便从橱里拿了两个粗瓷青花大碗，递了出去。空依接过碗，将荞麦凉糕各自拨了一些过去，瞧着三碗的分量差不多了，便示意两位师姐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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