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不容(1/2)
让雪天累了。
他已经可以预想到自己和玄山之后的对话发展。
“他是贪狼使。”
“信口污蔑!真是笑话, 我师侄怎么可能是贪狼使?”
“他的确是贪狼使。”
“你个知了成精的给我闭嘴吧!”
这等鸡同鸭讲的对话光是想一想,就让人觉得人生无望。
所以让雪天干脆将错就错,痛快承认:“峰主说得不错,要么拿道尊首徒来换,要么拿紫薇秘境。”
七杀不着痕迹地远离让雪天两步。
让雪天可以自暴自弃, 不顾名声, 做一个没脸没皮死缠烂打人家一个医修小辈的魔尊——
他堂堂七杀使, 还是有点偶像包袱的。
并不是很想无缘无故背上这等名声。
虽说那个医修小辈究竟是不是医修小辈,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贪狼使, 七杀选择保留意见。
玄和峰主看让雪天的眼神变了。
大意可以概括为:我敬你魔尊是个体面人, 不想你居然不要脸到这种老牛吃嫩草的地步。
与此同时,玄山掌门身上的气势也变了。
不再是那个会被卫珩三言两语气到魂魄升天,需要靠着天王保心丹苟且续命的倒霉师兄。
他在那里持剑而立时, 剑意巍然沉稳如千丈高山,气势深沉难撼如万尺南海。
没有人会怀疑他担不起仙道之首玄山的掌门。
直待时机一到, 剑意则如蓄势鲲鹏直冲云霄!
倘若没有他身后一群煞风景的弟子的话。
他们恍然大悟, 终于从激情看戏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怪不得我说我们进魔域一路来,专有不长眼的魔修来纠缠舒师兄, 原来是魔尊授意的!”
“兴许是魔尊看舒师兄天资太好,升起想要收徒传授衣钵之意,不甘被道尊抢了先也说不定。”
这是正直剑修的想法。
七杀容色稍缓, 心道仙道还是有正常人的。
这番脑补虽说很离谱, 但好歹比杜玄和的说法好点儿。
没等他彻底松完一口气, 七杀听见纵使有弟子刻意压低也难掩兴奋的声音:
“魔尊当真想要收徒, 何苦来咱们仙道搜寻一个?丢份。”
七杀对他刮目相看。
原来仙道真的是有正常人的。
“我看啊,魔域上一路听着他们说贪狼使贪狼使,耳朵险些生出茧子,专门碰瓷舒师兄,想来舒师兄一定是有几分相像贪狼使的。”
何止几分相像?简直一模一样。
“这便很好解释了。我听闻啊,贪狼使姿容冠绝魔道,和魔尊颇有几分暧昧不清的意思,想来前段时间的事一定是魔尊想要用强,贪狼使心气高傲,不愿意,捅了魔尊跑了。”
弟子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很有信服力,一本正经:“要不然怎么之前魔尊抓着我们舒师兄不肯放,一旦等星盘上看是破军,立马就不说话了?”
“明显是对贪狼使有兴趣啊!”
有弟子倒吸一口凉气:“照师兄的意思,岂不是魔尊对贪狼使求而不得,退而求其次看上与贪狼使相像的舒师兄?”
幸好有弟子厉声呵斥他:“瞎说什么呢!”让七杀心稍稍回落。
紧接着他听见弟子继续道:“舒师兄的事,怎么能叫退而求其次?”
他们道尊首徒没有排面的吗?
七杀:“……”
狗屁的正常人。
他心情复杂想,要不是自己清楚让雪天和舒遥是个什么德行,被玄山弟子有理有据一编,自己说不定真信了。
破军:“……”
他竟然有点拿捏不准是该嘲笑听闻了自己八卦全场的舒遥好,还是应该庆幸在八卦里,自己得以幸存,让雪天对自己没兴趣比较好。
他身旁的引长烟显然是被那位弟子的逻辑有点说服了。
引长烟吃瓜到麻木,甚至忘记破军随时会被揪出来的悲惨处境,暗戳戳传音问他:“你们魔道那么会玩的吗?”
破军:“……”
他两相比较,推心置腹:“会玩还是引道友来一斛珠碰瓷会玩。”
玄和峰主受弟子点拨,“啊”了一声,随后眼光谴责地刷刷扫向卫珩。
她明白了。
她师兄哪里是三心二意,想要坐享齐人之福。
分明是一心挂念着他的白月光朱砂痣,看谁都像是贪狼使。
简直比三心二意还要渣到透顶。
玄和峰主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真是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师兄。
你把人家舒遥置于何地?
可能场上只有卫珩一人尽职尽责地关注着杀破狼三星的变化。
见到破军星时,他神色一顿,日月照璧上剑气稍缓,传音于舒遥道:“破军使,也在当场?”
舒遥没有瞒他,坦诚以告:“在引长烟身边。”
破军这回是真的无妄之灾。
他不似自己有剑三系统傍身,无处可避。
况且万川和下落对让雪天来讲极为重要,恐怕也不会轻易带过。
不出所料,让雪天对玄山掌门平常以待,仍是没有半点要出手的意思,反而好商好量道:“既然贵派大弟子的事情暂且谈不拢,不如我们来谈谈旁的?”
“譬如说,为何破军使又会出现在此地?”
掌门纳闷了:
“先是贪狼,再是破军,莫非魔尊是一定要把你座下杀破狼三使,除你外三十一位域主都说成在我玄山方肯善罢甘休?”
“那我玄山可真是有点人才济济。”
而玄山的弟子总是不会让大家失望。
他们小声嘀咕,充满不屑:“难道那星盘,不是个笑话吗?”
“信誓旦旦说贪狼使,结果亮的却是破军星,诶呦喂笑死我。”
七杀手持星盘,漠然道:“此盘内含有一抹天道意蕴。如非天道出错,绝不可能出错。我的七杀气机,便引动了七杀星的亮起。”
说完七杀恨不得马上封闭自己的五感,尤其是听感。
他不想听到玄山弟子下一句反唇相讥“难道你的七杀星不是个笑话吗?”
虽说刚刚一场闹剧过后,七杀自己也神思恍惚,觉得自己挺像是个笑话的。
让雪天很慢很慢地在殿内一人一人地环视而过。
破军虽说精心易容过一番,但他一来不长于此道,二来境界到底不及让雪天,假若让雪天宁愿费一番精力仔细找,多半要被看穿。
等触及到头上一抹了然视线时,破军心知是瞒不住了。
他深呼吸,在心中将舒遥和万川和两个专坑朋友的货色大骂一通,随后按住引长烟将要拔剑的手,轻轻将其往回一推。
出鞘小半截的明珠出海又无声无息划入鞘内。
“你与我萍水相逢——”
“没人说我们不是萍水相逢。”引长烟打断他。
他没有什么表现,像是在做一件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你在第十六域救过我一回,我们剑修——
“你们剑修恩怨分明,一报还一报。”
这次是破军打断他。
他笑道:“所以你真正想谢我相救之恩,不如韬光养晦他个一两百年,然后杀了让雪天为我报仇。”
引长烟:“???”
朋友?那么悲观的吗?
你诅咒自己要死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给他背上一个杀死让雪天那么沉重的包袱?
不能往好处想想吗?
引长烟掌心深深嵌进剑柄雕花中。
无论在别人口中如何的天之骄子,意气风发,终归是太年轻,太力量不足。
力量不足意味着在大人物眼里,所有的快意恩仇,都是无谓送死。
“是我,尊上真是慧眼如炬。”
破军缓步走出一堆弟子中时,倒悬剑山的剑修打扮又变成绛红锦衣的俊美风流,手中折扇,头上玉冠,一样不缺。
他越过玄山掌门和诸位峰主,越过江云崖、院长,越过舒遥卫珩两人,一直走到星盘前方停止。
无声对峙。
舒遥手上不知何时换了一把剑。
一双九天悬梦换成单把的寒声寂影。
说到底,破军是特意为告知他万川和的消息涉的这一趟浑水。
舒遥不可能坐视不理。
他绷得青筋隐现的手背上兀然一暖。
是另外一只手覆上来,卫珩道:“有我在。”
和紫薇秘境初现世,舒遥心神大乱时他说的是同样三个字。
没有做任何的保证和安慰。
却比所有保证和安慰都来得让人心安。
舒遥没有抽开手,握剑时却不似最先紧攥。
他换剑的动作虽小,逃不出让雪天和七杀两人的眼睛。
寒声寂影是他们可以闭着眼睛认出来的剑,此剑一现,舒遥的身份再明显不过。
让雪天似是明白什么,笑意渐深:“本座倒是没想到,不光是贪狼,连破军也扮成了倒悬剑山弟子。”
身为杀破狼三人里唯一被剩下的七杀,七杀感觉自己分外格格不入。
玄山掌门:“……”
他捂着自己被打疼的脸住了嘴。
还好人才济济的是倒悬剑山,不是他玄山。
折扇破空时风作猎猎响声,破军诶呀了一声,随便道:“好不容易遇上个看得顺眼的美人儿,我便故意装作是出外历练的倒悬剑山弟子和他搭讪,尊上何必苦心拆穿我?”
他笑意在眼角悠然攒了一弯,看不出半分如临大敌的样子:“要知道,找个合心意的美人不容易啊。”
这便是刻意在为引长烟撇清关系的做法。
被撇清关系的引长烟不这样觉得。
他木然站在原处,受着四面八方来的玄山弟子目光洗礼,心道一声要完。
以后仙道提起他引长烟时,第一句说的肯定不是那个“风雪杀人一壶酒”的引长烟。
而是半促狭半好笑地挤挤眼睛,心照不宣“诶,他就是那个被魔道破军使看上的。”
引长烟随便一想,就暴躁得想当场拔剑。
七杀反应与他截然相反,觉得整个世界又真实可爱起来。
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破军。
“本座亦不欲故意坏一桩美事。”让雪天道,“只是万川和的下落对本座而言实在很重要,不得已为之。”
破军转头,认真向玄山掌门商议道:“掌门,我和你商量一件事如何?”
大约是进魔宫以来,经历的大风大浪太多,玄山掌门甚至没觉得破军使背弃魔道和自己合作有什么毛病,处变不惊问道:
“破军使所为何事?”
破军敛起笑意:“贵派大弟子在魔尊手上,魔尊自有道尊去应对,我可应付七杀,剩下的小鱼小虾贵派随便能应对,自然腾得出人手去救贵派的大弟子。”
“等救出贵派的首徒后,有劳贵派带我一程,平安走出魔宫。”
玄山掌门道:“可。”
玄和峰主亦是出声道:“眼下形势魔尊应有计较,不必我多说,不如直接放了我派大弟子,以免一场干戈。”
话虽如此,修行者灵识敏锐,玄和峰主非但不为几乎一面倒的局势沾沾自喜,反而颇有点挥之不去的担忧。
她见到江云崖和院长两人严阵以待,像是随时放着让雪天口出什么惊天之语。
舒遥眼也不眨盯着让雪天,对卫珩传音道:“依我对让雪天的了解。他敢留下怀霜涧,定然是做全一番准备的,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让雪天说话不急不缓,有种大局在握的笃定感:“贵派大弟子在魔宫大阵核心之处,我一声令下,自然有看守的魔修动手。不如比比是道尊的剑破我魔宫大阵快,还是我手下割落人头的速度快?”
“无耻!”
比之双目充火的玄和峰主,卫珩的日月照璧动得更快。
外面的天色忽然暗下来。
日月照璧剑出之下,真正的太阳亦然不免退避三尺。
千万条骤明剑气纵横过魔宫,相较太阳东升点亮天地的声势犹有过之。
卫珩的剑意不算极致锋锐,也不算极致玄奥,没有杀机四溢。
因为日月已经是天上人间第一流,堂皇无上,威严自在,不必要多余的锋锐玄奥或是杀机来做累赘点缀。
日月之下,众生退避。
卫珩一剑犹如掀翻整个的大殿穹顶,引来外头天空青冥。
他一手出剑,另外一只手护住舒遥。
让雪天同样挥袖出剑,毫不退让。
他那把犹压寒声寂影一头的人间骤雪终于现出真面目!
舒遥识得它。
曾经那把剑也是清明如镜,一剑霜寒十四洲的派头,人间骤雪下,能让魔道三十二域漫天飞雪,积冰不化。
今日再见,冰雪清明被血煞之气消磨得一干二净。
玄和峰主面色一变,手中长剑倒转,清光在剑身上悠悠一转,剑气交织化成铜墙铁壁,护住身后的玄山弟子。
这两人交手的动静余波,足以让未入大乘的小辈喝一壶。
修为稍弱些的,被震得经脉断绝,当场身亡也是说不准的。
震耳的轰然声如支撑大殿檐柱最后的悲鸣,它们一寸一寸碎裂开来,随着乱溅木屑和飞扬尘土一起同大殿塌了半边。
剩下半边在阵法支撑下勉力求生。
玄山弟子被溅了一身尘土碎屑,再没有刚来时白衣洁净的剑修飘然风范。
舒遥被卫珩护着,别说伤着,衣角都没动一下。
他甚至有空不着边际想着,魔宫的风水可能真的有点不太好,被建成百余年来,已经被拆了三次。
一想到这三次有他亲手拆的两次和亲眼见证的一次,舒遥还真有那么点觉得他和魔宫缘分非浅。
另外一边,另一个拆了魔宫的主儿显然也很心动,折扇拦住七杀想要拔剑的手,破军一挑眉:“凑个热闹?”
响动渐静,纷扬渐听。
卫珩和让雪天方才的一剑,均是他们出了十成十剑意的一剑,未有留力。
舒遥大概是在场中对这两人最熟悉的。
他眼睫微扬,从卫珩转向让雪天。
让雪天看着仍神完气足,但以舒遥对他了解来看,内里少说有两三分的损伤,比起一手护着自己一手出剑的卫珩而言,高下立判。
天下第一实至名归。
在场的大乘或多或少有所感觉。
玄和峰主抿了一下鬓角碎发,慢条斯理道:“魔尊想要不顾礼义廉耻,对我师侄一个元婴小辈动手,那我玄山对你动手也是应该的。”
她微微笑一下,透着十足剑出鞘的寒:“我师侄的性命和魔尊自己的性命,选一个罢。”
玄和峰主的语气不如何响亮,也不如何激动。
但听得玄山弟子心头一阵热血澎湃,与有荣焉。
这是玄山方敢有的骄傲底气。
有日月照璧一剑镇压,怎么没有?
答话的不是让雪天。
江云崖配合地笑了两声,显而易见的底气不足,中气虚弱:“这个…魔尊的性命,能不要取还是不要取了吧?”
仙道众人:“???”
魔道众人:“???”
玄和峰主惊诧道:“江宗主所在的坠青天难道不是仙道六宗之一吗?”
破军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反正我是不知道魔道中何时有了坠青天这等宗门。”
七杀面无表情:“好巧,我也是。”
他们互相对视,收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破军若有所思一敲折扇:“连你都不知晓,该不会是坠青天宗主暗恋尊上吧?”
七杀嘴角抽搐:“……”
事关让雪天,他又不像破军那个撕破了脸皮的可以肆无忌惮,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安全。
被万众瞩目的江云崖觉得自己离被万箭穿心,挂起来钉在耻辱柱上唾骂也没多远了。
但该说的还是要说下去的。
江云崖硬着头皮坚强道:“不错,我确实为仙道六宗坠青天的宗主。”
玄山弟子望着他的眼神,既有看着叛徒的悲愤之意,更有梦中情人瞬间破碎,从柔美仙子变作彪形大汉的心碎窒息。
那可是坠青天啊。
最盛出医修的坠青天啊!
怎么就和魔道勾搭上了呢?
倒悬剑山、大争书院、佛家六道、无妄两寺,谁和魔道勾搭不好,偏偏要是坠青天?
他们愤怒指责的眼神转向魔道,看起来很像是把魔道众人架在火堆上烤了泄愤。
七杀被他们看得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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