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2/2)
晚上如意回来,同心才知道来龙去脉,原来是云州的救兵到了,来的还不是一般人,是周家大爷的随从。
大爷周枢从京里来了。
周恢正中风的消息传到京里,周枢告假回家探亲,一到家就听说周栖在江州的事,颜上无光,打发随从以私人名义来说和,将一纸书信送给江州知府。知府就算与贺执是旧识,也不能再装聋作哑,卖了周枢一个顺水人情,让贺执把人放了。
周枢还命随从带话,让周栖放下江州事务,即刻返程回家。
周栖平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大哥。可江州的买卖已近尾声,他一走没人能接手,便硬着头皮拖了两天,不眠不休将事情料理妥当,又抽空去杨叔家里探望了一回,留人在这边等官府调查。
他们就这样匆匆启程回云州。路上周栖实在撑不住,弃马乘车,一上车就睡得东倒西歪。同心在车里铺了软垫,又拿出一个包袱给他枕着,自己抱着手炉坐在一旁。
来时住了两夜,回去只住了一宿,饶是如此周栖还急。同心看出他是真怕周枢,便道,“许久没去张记,待会路过,奴婢去瞧瞧。”
“去那作甚,你少打歪主意,回家老实呆着。”周栖不高兴。
同心无奈扯了扯自己的袍摆,“奴婢这样子,如何与爷一道回去。”
周栖这才想起来,他出门办事带着房里人,还女扮男装抛头露面,让旧宅的人瞧见不知又嚼什么舌头,他倒无所谓这个,只怕同心被挤兑。况且周枢在家,他也不敢大摇大摆带着人回去。
“也只能如此。”周栖恹恹道,又看了一眼同心,“你可别一去张记就乐不思蜀,找不着回家的大门。”
“爷就安心回罢,别惹老爷、大爷生气。奴婢是去办正事的。”同心又补充道,“张松亭听说爷回来,肯定又要上门。爷派奴婢去,他就不来了。”
周栖听到久违的张松亭三字,一阵头疼,忙摆摆手,“去罢去罢。”
同心应了一声,命人在路边停车。自己下车上马,带着随兴去了。
周栖挑着车帘眼巴巴看着她的背影,如意骑马在旁边眼巴巴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道,“爷,人都没影儿了。”
周栖回过神来,咳了一声放下帘子,“车里太闷,透透气不行?”
如意连连说行,心里却笑。俗话都说用鼻孔看人,三爷这是用眼睛透气儿。
周栖风尘仆仆回到旧宅,进门就听说周枢去云州知府家中赴宴了。他更换衣裳,连口水都不敢喝,便去给周恢正请安。
过去的路上,远远瞧见回廊下管家引着一个道士出去。那道士看着面生,不是过去常来的,但形容英俊仪表堂堂。他不由皱眉,“这什么人?”
身后丫鬟道,“是老爷请的客人。老爷服用了他研制的药,病就好得快了。”
周栖不以为然。过去的道士虽也出入内宅,但一个个鹤发鸡皮的也不引人注目,如今这位实在太耀眼了些,连丫鬟答话时都有些目光躲闪。
然而既是周恢正的客人,他也不好说什么。进到内院调整神色,在门外问候父亲。周恢正拄着拐杖在屋里踱步,周夫人也在。叫他进屋问了几句话。周栖将江州的账目和银票给他过目,周恢正也无心细看,让他自去交到公中处置。
周恢正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以往的气也消解不少,见周栖这次事情办的得体,出门一趟人都瘦了,言辞便勉强和悦了许多。
周栖从父亲处出来,只觉肩上的重负卸了一半,给老太太请安的路上顺便去瞧二哥周植。
如今周枢回来家里有了主心骨,外面江州的事又有周栖料理,周植清闲下来,足不出户在家读书。
他书房炭火很热,周栖进门就沁了一头汗,周植穿着素白中衣,请他落座用茶。
周栖刚才在周恢正那不好问,这会儿问周植,“家中可都好。”
“大哥一回来,老祖宗、父亲心里舒坦,病也都大好了。”周植嘴上说着,神色却有些忧郁。
周栖也就放了心,两人又说几句,他心里惦记周老太太便要告辞。忽然门被推开,“奴婢做了点心,给爷尝尝。”
周栖乍听之下抬头,却见是碧儿。她身后辫子没了,在头顶梳成两把头,锦衣绣裙,头上插着珠翠。这会儿端着一盘点心进来,对周栖福了福身,“三爷回来了。”
礼毕也不等周栖回答,便径自过来将点心放下,轻抚了抚周植的手臂,“爷读书累了,歇会儿罢。”
周植当着弟弟的面,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开,低着头不看碧儿的目光,“知道了,你去罢。”
碧儿瞥了周栖一眼,微微翘起嘴角,摇摇款款地走了出去。
周栖看她走了,挑眉转向周植,“这是?”
周植扶着桌角叹了口气,“太太赏的。”这本是好事,可他仿佛不怎么高兴。
周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有心说什么,可木已成舟。当着周植的面也不好表露,心里吃了苍蝇似的膈应。他匆匆起身告辞,周植心事重重的也不相留,送他到门口便散了。
周栖在江州被贺执羁押的事,到周枢那里就压下了,旧宅没几个人知道,省了周栖许多口舌。他各处都请安到了,依旧住在老太太院里。
晚上盥沐完毕,在灯下看了会儿书,可心思却不在书上。这次回来,家中变得愈发陌生了。什么臭道士都能登周府大门,还成了父亲的座上宾。碧儿那种不知廉耻心机深重的丫鬟,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二房姨娘。他才离家几日,什么猪狗都修炼成精了,他还偏不能说什么。
周栖叹了口气,过去推开窗。窗外一轮明月皎洁,干净如深山清泉。他心底忽然泛起无限柔情,自顾自低头笑笑,也不知那丫头在做什么,睡了没有。
入夜的月巷,人声鼎沸,丝管争鸣。
月巷最热闹的捧心楼里,同心在温香软玉的簇拥下,举杯啜了一口美酒,摇摇晃晃起身吟道,“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她将杯子遥遥对准满面醺红的张松亭,“来,咱们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