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事(1/2)
重阳猜的不错,此刻八王正在郡主房中苦口婆心的劝慰着:“。。。珺儿,你别再为兄面前掩饰什么了,你的心思我都猜的出,如果不是那个杨六郎,你能心灰意冷到如此地步吗?珺儿,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从小我就当你作自己的亲妹妹一般。先不说别的,那个西夏王足足大了你十几岁,后宫的妃子少说也有几十人,你也是从小娇生惯养,被捧在手心中长大的,到了西夏皇宫,你会去和那些后宫妃子争房争宠吗?再说了,这次你去和亲,连棠儿也不带着,这分明就是。。。唉,珺儿,只要你点头,我马上上书皇叔,就说你身体不适,不能和亲西夏,让他另派宗室女子下嫁!”
八王已经苦苦劝说了郡主小半个时辰,先前在朝堂时,八王面对潘仁美设下的步步荆棘,依然能够谈笑自若的洒脱气概,不知怎的,此刻忽然消失得无踪无影,连声音都走了调:“珺儿,我不会让你去和亲西夏的。我就不相信,这汴梁城中,就找不到一个能配的上你的,有经世之才,具宰辅之量的世家公子。唉,”八王见郡主的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重重叹了一口气,有些懊恼地说:“说来说去,只怪那个杨六郎。”
“珺儿有劳皇兄费心了。”郡主脸色平静得象刚刚睡醒的孩子,声音轻柔一如往常,“珺儿总觉得万事莫非前定,皇兄又何必耿耿于怀与他人。我知道前些日子,皇兄无缘无故地罚六将军跪候了一个多时辰,前两日又莫名的叫他去修桥筑路。皇兄请恕珺儿直言,以恩怨心统御部属,皇兄又怎能称贤王?”
八王没有想到郡主会这样说,脸微微一红,讪讪地说道:“珺儿你多心了。跪候怎么能叫罚呢?修桥筑路也总要有人去的。对了,你这两天和延琪姑娘相处的可好?”
“挺好的。”郡主是个灵性人,见八王掩饰着窘态岔着话头,也就随着说道:“八姑娘虽然年轻,却话说得懂规矩,也知礼法,我很喜欢她。对了,皇兄,我在京给您做了一双新鞋子,想着要暖和了的,您就用不着厚靴子,在屋子穿也随意些。只是离京时候还没有做完,本想着路上能做上几针就作上几针,等到了西夏后,再让使臣替我捎回来。您先试试?” 郡主说着,起身站了起来,从一旁的柜子中拿出一双簇新的吴中式样布鞋。
“让你受累了。” 八王笑着接过了去,仔细看了看说:“南清宫里会针线的也不少,手巧的也见得多了,可是总没有及得你的。御妹做的活计不用试,一定合脚。”说完却又长叹了一声道:“珺儿,过几日大军启程,你就要随为兄一起住在军中的大账里了。这大账内冬日天寒地冻,夏天酷暑难当,珺儿,你要吃些苦头了。不过让你在为兄身边,总比让你一个人在南清宫内整天胡思乱想要好的多。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也要回大营中看看,让八姑娘过来陪你,好么?”
“我来陪陪皇姐不好嘛?” 伴随着一个清脆柔媚的声音,只见门帘一动,重阳笑着走了进来,见八王要走,眉头一皱,撒娇地说:“我一来,皇兄就要走,皇兄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八王素来就头疼这个喜怒无常的小堂妹,见她耍小孩子脾气,只得应付着说:“看你这个丫头说的。你在屋外,我在屋内,我怎么知道你要来呢?”忽然八王陡然想起了什么,便说道:“重阳,我看你还是回京吧!这里的吃穿用度不比汴梁皇宫,也没有一屋子的宫女太监服侍着,为兄还是派人送你回京的好。”
重阳哼了一声,撒娇地扭扭身子:“皇姐都能随军,我也能。再说了,六将军怕无人照顾我,昨天特地叫人送了这个丫头来,黄琼,还不快进来参见八王千岁和我的郡主姐姐?” 她瞟了八王一眼,一脸娇嗔,把嘴撅得老高。
“是。”门口一个女子低低的应了一声,走了进来后,向众人福了两福,便低头退到一边垂手听招呼。
“皇姐,让我留下来吧。我知道自己以前不太懂事,我保证这次我一定乖乖的。好姐姐,好珺儿姐姐,你就替我求求八王哥哥吧!” 重阳此刻象个小女孩一样,拉着郡主的手左右晃着,耍赖地拖长声音:“珺儿姐姐,珺儿姐姐。。。 ”
“珺儿?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一听‘珺儿‘这个两个字,黄琼本能的抬起了头,偷看了郡主一眼,只见这位传说中京城第一美人此时仅穿着一件兰花色的家常缎袍,乌黑的秀发上除了斜插着一个玉步摇外没有别的饰物,脸上也没有胭脂水粉,,猛然一看自己的眉眼是与之有几分像似,但是郡主那一双深沉的乌黑的大眼睛却像深潭的秋水一样,更加纯净无瑕。
“珺儿。。”黄琼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连八王怎么勉强答应重阳留下的都没有听清。忽然,她想起当日六郎喝醉了酒,不就是拉着自己的手喊珺儿么?黄琼不由地心中一动,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看:“难道杨家六郎钟情的女子就是这个柴郡主?”
“只是那这个重阳公主又是怎么回事儿呢?如果郡主就是六将军所说的那个‘珺儿’难道。。。”正当黄琼心里暗暗思量的时候,忽然听到重阳不高兴地大声说:“黄琼,你刚才想什么呢?我皇兄回营了,你怎么还像木头桩子一样站着,一点规矩都不懂,让人笑话我。”
黄琼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心想,“这个公主千岁的脾气就像三伏天气性情,真不好琢磨,怪不得昨天门前的守卫悄悄的对我说,公主千岁一直都是这样喜怒无常,好的时候有说有笑,转眼一变脸,说不定就踹你两脚,叫我自己当心。”
看到黄琼跪在地上紧张地仿佛手指都在哆嗦,郡主笑着对重阳说:“重阳妹妹,黄姑娘又不是我们宫里使唤的人,礼数不全也不用计较。”接着她缓缓站起身,走到黄琼身边,安慰道:“黄姑娘,别怕。我这个妹妹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你快起来吧,我皇兄都已经走远了,你还跪着干什么?起来我们才好说话呀。” 郡主声音轻俏柔美,让黄琼听得心中一热,不免抬头看了郡主一眼。郡主微微一笑,对她点点头,说,“还傻乎乎的跪着干什么,这里不是皇宫,没有那么大的规矩,快起来吧!”
黄琼却没敢动,怯生生地看了重阳一眼,重阳嘴里哼了一声,满脸不屑的表情,“皇姐从来都是知书明礼的好人,我就是人恶狗嫌的恶人。算了,既然是皇姐叫你起来,你就起来吧。”
听了重阳发了话,黄琼这才站了惶恐地站了起来,却忍不住又多看了郡主两眼,见郡主两颧有些发红.双眸上似乎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水雾,想说什么,但是又终于忍了忍。
“皇姐,我看你精神好像不太好,是不是要吃些参汤补一补?黄琼,你去叫厨下煮一碗参汤给皇姐。”重阳似乎也发现了郡主的精神有些不济,凑近了说道。
“是。”黄琼答应了一声,却站着没动,嘴唇嚅动了一下,似乎是有话要说。
“黄姑娘,你有什么事情要说吗?”郡主觉得黄琼的神情有些异样,奇怪的问道。
“公主千岁,恕奴婢大胆,”黄琼终于扎着胆子说道;“奴婢觉得郡主千岁现在不能饮用参汤。”
“噢,为什么黄姑娘会这样说?”
“郡主千岁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伤神的事情。俗话说郁怒伤肝,脏腑相联。我看郡主千岁的面色发红,眼睛有些血丝,是属阴虚火盛,火气方逆,所以不宜饮用参汤。”
“难道黄姑娘颇通医理?”郡主有些惊奇,“我没有什么伤神的事情,大概是最近做了一些针线活,有些伤了眼睛,过几天就没有事情了。”
“奴婢可谈不上通医理,”黄琼谦逊地说道:“歧黄之术,大道渊深,不可以里程丈量。奴婢不过早年跟着父亲读了几本医书。奴婢觉得郡主如有不适,还是应该宣太医来看看的。”
“罢了,罢了。”郡主摆了摆手:“那些太医们总是一惊一乍,前几年我偶尔说了句这些日子眼睛里有些血丝,他们就赤芍,川芎,红花的弄了一大些东西叫人煮来吃,又苦又涩不说,一点效果也没有。我是不敢再惊动他们了。黄姑娘,你坐吧。”
黄琼谢过郡主后,却仍然不敢就座儿,顿了一个福道:“郡主若是不想惊动他人,又怕药剂苦口,可找人采来新鲜的桑叶煮来食用,没有桑叶,芝麻也可。既可滋补肝肾,又可明目清窍,只是郡主以后可不要用‘颇通医理’这些话来羞煞奴婢了。”
郡主听了,更觉得不可轻看了这个黄琼女,夸赞道:“你很晓事明理。但大道渊深,不在口舌之间,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你的桑叶汤,我会试一试的。”
看着郡主和黄琼象多年不见的老友一样叙谈来往,重阳眼里掠过一道失望的阴影,她今晨带着黄琼来见郡主,既是一种炫耀,也是一种示威。却没有想到郡主竟然是那样静穆恬淡,雍容适雅。仿佛自己用尽全身力气的重重一击,打在了轻轻的棉包上,千钧力道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哪里知道,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早让郡主伤透了心,一个任平生死,一无所求的人,怎能不格外漠然呢?
听着郡主和黄琼谈着医卜堪舆,自己却半句也插不进去,重阳忽然觉得今天带黄琼来,简直就是自取其辱,她无聊的拿起傍边的一台紫檀龙凤五风铜镜台,却一眼看到了镜中倒映着黄琼那娇美的面影。
“你大概想着过两天六郎就会放你回乡?哼,别做梦了。我就是要留你在我身边。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
她气恼的放下铜镜,目光又扫到了八仙桌上的一件摆设上--那是一件古铜蕉叶花觚,蕉叶舒卷自如,象真的一样。重阳站起身,走到八仙桌前,拿起花觚,仔细的看了看,忽然她抬起头,打断了郡主和黄琼的谈话:“皇姐,这件花觚古色古香的,真是件宝贝。是西夏王给皇姐大婚时的彩礼之一吧。不过这花觚上为什么绘的是芍药,不是牡丹呢?虽说这花觚配鲜红芍药,确实是艳丽非凡,可芍药是淫花呀。也难怪,西夏人没有见识,也不懂规矩。”
想来远在春秋之时,郑国人每逢三月初三,便有洧河盛会。年轻的姑娘小伙如果在盛会上遇到自己钟爱的人,便会赠送芍药以表示情意。因此举动有悖婚姻大事需要父母做主的古训,故芍药又称淫花。重阳当着黄琼的面拿花觚上的芍药说事儿,无异是暗中奚落郡主对六郎的一番情意既见不得光,又悖礼法,但郡主这些日子被潘妃重阳一干人冷嘲热讽惯了,只是淡淡一笑,反击道:“妹妹此言差矣。自古有‘牡丹为花王,芍药为花相’的说法,就连大醉初醒的韩昌黎,看见芍药花都感叹到:‘身在仙宫第几重?’妹妹又怎能说芍药是淫花呢?”
“诶呀,这个芍药花觚是姐姐的聘礼,妹妹确实不该这样说。皇姐也知道我一直是有口无心的,姐姐请莫生气。不过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前唐刘梦得说‘庭前芍药妖无格’。”重阳的神情透着十二分亲热,语气却毫不退让。
“可王灵溪也说过‘芍藥承春寵,何曾羨牡丹?’白文公,曲江先生,钱仲文平生都爱芍药,为何独妹妹不喜呢?” 郡主不在意地笑笑,随口说道。
重阳眨巴着眼睛,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门口有人禀报:“公主千岁,今晨您要的苏合香酒,末将已经送到您的房中了,不知您还有什么吩咐?”
“是潘豹?”重阳先是一愣,随即说道:“潘将军就把酒先放在院子中吧。有劳潘将军了,潘将军请进。”
“是。”潘豹在外答应了一声,掀帘而入。因为昨天他挨了重阳一顿抢白,所以今天见了重阳还觉得有些尴尬,表情也讪讪的。重阳却似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笑着对潘豹说:“这些酒随便让一个小校送来就好了,怎能劳动潘将军。”
“看公主说的。公主要的东西,末将怎敢慢待,只是末将不知公主要苏合香酒做什么?”
重阳见潘豹一脸谄笑,心中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都已经三月天,可外面依然春寒料峭,所以我派人取些苏合香酒给六将军他们送去暖和暖和身子。”重阳瞟了一眼郡主,见郡主的表情依然淡淡地,故意拖长了声音,说道:“黄姑娘,一会儿让几个侍卫跟着,就有劳你给六将军送去了。”
说到这儿,潘豹才注意到黄琼,只见她垂手侍立一旁.肤色如玉,神情娴静,腰间两条米黄色的裙带直拖到地,飘飘钡瓤,愈加显得神韵动人。潘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觉得她眉眼有点眼熟,却再想不到是谁,便小心问道:“不知这位黄姑娘是。。。?”
黄琼抬头看了潘豹一眼,小声说:“奴婢娘家姓黄,单名一个琼字。”
“黄琼。”潘豹猛地想起了什么,别有深意的笑笑,不再多说什么。
“好了,黄姑娘,你叫上门口的几个侍卫,送你到六塔河。快去快回。我在这儿和皇姐聊会天。”
黄琼忙答应一声“是”躬身退出。
重阳此时心绪看去很安适,见粗使丫头端上些红酥手,也不让众人,自拈一块噙了口里,这才转过脸笑着对潘豹说道:“潘将军,东西你也送来了,还不走想赖在这里讨赏呀。”
“能为公主殿下效力,那是我的福气,怎敢讨赏?不过。。。”潘豹转了转眼珠,神秘地说道:“二位千岁知道这黄琼姑娘的来历吗?”
“来历?”重阳瞪大了眼睛:“她不是说只是偶然与杨将军和潘将军相识,然后无意之中被二位将军救下了的吗?”
“相识?”潘豹笑笑:“我哥哥可无缘和这位黄姑娘相识。说实话吧,这位黄姑娘可是京城中绛萼堂有名的舞姬,人长的娇媚风流倒在其次,难得是的文思敏捷,即席赋诗填词竟然难不倒她,而且规矩又大,陪人筵席,只歌舞助兴,如果客人的言语中稍有不尊,她便当即拉下脸来,拂袖而去。京城的少年郎百金尚不能求得私下一见,却没有想到她和六将军却是如此熟识。”
看着不知不觉中已经变了脸色的重阳和双眉微微蹙起的郡主,潘豹打了一个哈哈说:“诶哟,末将多嘴了,不过这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欢乐场中不过是逢场作戏,公主又何必认真呢?末将告辞。”说罢,潘豹叩首离去,留下郡主和重阳面面相觑,一时竟无话可说。
山色苍茫,道路泥泞,黄琼的车马一出青州城,便觉得天寒刺骨,越往六塔河方向,路便越不好走,马匹几乎是一步一滑。此时已是申时初刻,天又下起来霏霏细雨,偶尔飘几片细绒似的雪丝儿杂在雨雾中飒然落下,只将道路搅得更加泥泞不堪。大约走了一个时辰,车停了下来,一股刺骨的北风卷着细雨扑了轿帘一下,吹进的冷风凉得黄琼一缩,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单薄的棉袍。
“这位军爷,我们到了吗?”黄琼掀开轿帘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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