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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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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与班大师寻了大半日,树林也好,河边也罢,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却全无盖聂半点踪迹。

夜幕降临,光线愈发暗了下去。因怕秦军巡防至此,班大师好话歹话说尽,才将天明强行拉上朱雀带了回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班大师看了一眼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天明,“我们都很担心盖先生。但你也看见了,到处都找不到他。他若不是已脱困,当是走了另一条路。总之,今日且先回去,明日再寻也是一样。”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多一日,他活着的可能性就低一分。”他蹙着眉,茫然望着眼前飞驰而过的景致,双眼却全无焦距,“他本就伤得不轻,一人抵挡秦兵,难保不雪上加霜。”

突然想起什么,他猛地站了起来,嘴唇微微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班大师怪道。

“他的内伤……”

一想到此,身体不禁一晃,扶住了身旁的栏杆。

班大师闻言,沉默了一刻,“今日天色已晚,目力有限,明日早起再来寻。必须尽快找到他。”

他从班大师的神色变化中看出了一丝端倪,瞳仁一缩,“什么意思?”

“外伤不一定致命,但内伤可就说不准了。”

“你把话说清楚!”他冲上去一把揪住班大师的襟口,“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回到驻地,你亲自去问蓉姑娘便知分晓。她为了治好盖先生这伤,可说夙兴夜寐,费尽心力。一晃也这么多年了。”

“连你都知道的事,为什么上上下下都瞒着我?!”

班大师看了他一眼,“你可别忘了,当初盖先生这伤是怎么落下的。”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是因为我。”

“你记得就好。”班大师移开视线,“盖先生知道你对当年他在残月谷保护你受伤一事难以释怀,为了让你宽心,蜃楼大战之后硬撑着将你带下了船。至于伤势,也是蓉姑娘彻夜诊断之后才大致清楚。在此之前,他一直以内力强行压制着,耽误了不少时间。他那个人一向不爱把这些挂在嘴上,但不说不代表没事。”

他不声不响地跌坐到地上,垂着头,精神委顿。

“那个时候,你才十二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无知无畏的年纪。东皇太一站在你跟前,你都能嬉皮笑脸地一番取笑,放言要打得他满地找牙,全无一丝惧色。激怒他的后果,后来你也知道了。若不是盖先生同流沙一道打上船去将你救下,之后会如何,还很难说。”

“那时候的我,太不知天高地厚。”

“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班大师微叹道,“你倒不必自责,也不必过分悲观。盖先生是思虑周详之人,他一路奔回墨家,早已在路上将一切布置好,自然也会想到可能存在的风险,将内伤之类的变数也考虑了进去。总之,我们要相信他。”

是啊,要相信他。

可是,理智虽这样说服了自己,感情上却过不去。

他曲起手掌,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

回到墨家驻地,已是深夜。

在盗跖墓前找到端木蓉的时候,她正蹲在地上烧纸。

新垒的坟茔土色尚新,不大的土堆周围没有一根杂草,光秃秃的,无比萧索。燃尽的纸灰被风一卷,轻飘飘地散在空中,浮浮沉沉,落不了地。

天明伫立许久,盯着墓碑上的字,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日的情形,一时又是愤怒,又是悲伤,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压得心脏阵阵紧缩。

他抗拒来这里。仿佛只要见不到这座土堆,那个一直乐观的大盗已然不在了这件事,就只是夜里突然做的一场可怕的噩梦。隔日醒来,那个人就又会顶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拿他打趣寻开心,或者数年如一日地抱怨不想再做他的陪练。

此时此刻站在这里,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日日都在身边的人某一天突然没了,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那种感觉就像心脏突然被挖了一个大洞。风呼呼地灌进来,浑身上下都好端端的,突然之间却少了点什么,心上空落落的,怎么都补不完整。

端木蓉木然地看着纸钱燃起的火苗,通红的火光映在眼中,称得她毫无表情的脸分外苍白。

“小跖那日同我说……他说,等这场仗打赢了,就找一个黄道吉日,向你求婚。最好是受点小伤,让你再照顾一次。然后趁机装死,吓你一大跳。”天明望着墓碑,神情有些恍惚,“我还笑话他,说他一定不会成功。”

端木蓉凝视着墓碑,喃喃道,“是吗。”

“我时常还觉得他确实是在装死。只要没当真,他就会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嘲笑我大惊小怪。”天明垂下头,“是我不够警觉,若是早些示警,说不定他就不会……”

“你不必道歉,整件事你并没有错。若细细深究,墨家上下都有责任。”端木蓉低声道,“何况,凶手已被你手刃。”

“叛徒再死一百遍又有什么用,人又不能再活过来。”

端木蓉站起身,徒然看着脚边的纸钱缓缓燃尽。

她沉默良久,突然开口,“今日是第几日了?”

“第三日。”天明看着她,心下突然一动,“莫非是大叔——”

“明日若找不到人,就不必再找了。”

“大叔的伤到底怎么样了?!从前我问你,你不肯说,如今总该告诉我了吧!”

端木蓉面上极为平静,“若你明日寻到了人,我就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你。若寻不到……”她缓缓闭眼,没有说下去。

不知为何,天明听她如此说,心底忽然涌上一股彻骨的寒意。

那夜他睡得十分不安稳。

断断续续地睡着醒来,噩梦一个接着一个,仿佛没有尽头。

天还未亮,他便索性不再睡了。披衣起身,将盆中注满清水。冰凉的水拍打在脸上,人瞬间清醒了大半。盥洗完毕,也不停顿,一溜烟就跑去班大师的房门前默默坐等。

班大师也起得甚早,推开房门被清晨的寒风吹得打了一个寒颤,定睛一瞧,便见坐在房门前的天明抱着手臂不住哆嗦,不由得皱起了眉。回房随手拿了一件斗篷给他披上,开动朱雀,絮絮叨叨地说了他一路:打起精神才有力气找人,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否则连你都半死不活了,那可怎么行。

平素总爱与他顶嘴的巨子此刻出奇的安静。他坐在角落,目光炯炯,出神地盯着手中一只红色的漆盒,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这些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这件斗篷倒是帮了大忙,厚厚的毛料披在身上,原本冻得发抖的身体渐渐就暖和了起来。

寻人不是个简单的活。纵使有机关朱雀,从上面看下去,也不太容易确定地面的情形。前日夜里,班大师将定陶的地形又细细研究了一遍,决定还是从定陶往下游找起。

天明蹙着眉,趴在朱雀的栏杆上,紧紧盯着湍急的河面与高耸的河岸,每一个细小的事物都不放过。风吹得发丝乱舞,脸也冻得没了温度,但他却毫无所觉。

济水河面颇窄,一路波险浪急,从上往下瞧,除了滚滚波涛,什么也没有。

班大师耐着性子,开着朱雀在河面飞了几个来回,整整一个早晨,一无所获。不得已,他们只得往下游的菏泽飞去。

济水汇入菏泽的那片河滩极是开阔平坦,加之泥沙沉积,河道变浅,水流速度肉眼可见的缓了不少。河滩上遍布鹅卵石,巨石嶙峋,极不规整。

班大师将机关朱雀降下些许,在河滩上方掠过几个来回,起初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心下暗忖,莫非盖聂根本未曾走水路,而是独自往定陶城的方向去了?心下疑惑未定,正打算往来时的方向飞回去,一直在一旁默不做声的天明突然开了口。

“那是什么?”他向下一指。

顺着他指的方向瞧去,河滩的巨石旁,隐约似是一个人形。因在空中,看得不甚真切,两人都有些拿不准。不过既然天明问了,他还是决定下去看一看。

毕竟那团“东西”究竟是什么,他也很想知道。

再过二十年,让年逾古稀的班老头来瞧,他也绝认不出眼前这个全无人样的是盖聂。不要说二十年,就是三十年,四十年,也一样认不出。

那人常年一身白衣不离身,整个人如同他的佩剑一样质朴,素净得很。就算是在残月谷或机关城那般伤重的情况下,也从容不迫,不会给人半分狼狈之感。

他是天生的强者,可以战胜,却永远不会被打败。

是以,当班大师走到近处看到那人的情形时,心下不由得一凉。

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拨开掩住那人面部的凌乱发丝,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的模样。

蜡白的面上一丝血色也无,嘴唇干涩,布满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裂缝,双手被水泡得久了,褶皱丛生。一身素白的衣衫在大片大片的血迹与泥污浸染下,早已没了颜色,惨不忍睹。身下一小滩暗红色的血迹未干,胸口已全然看不出起伏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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