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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祖魚的汪洋大海(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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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吉倉地區都被納入了海的版圖,雖沒有洪水進犯,那群集體行動的淺海魚類卻在滿潮時登岸,夜空恰似一大水槽,誰不想優游其中。可惜時候未到,牠們無法擺脫重力的束縛,又回歸這廢氣環繞的瀝青之路,只能利用未蒸乾的水分潤濕身子,笨拙地滑行,三兩下便斷了氣。漁婦們抓緊時機至馬路上撈魚,沒想到颱風遶境後,仍有現成的便宜可撿,無懼腥臭,全部收進糧倉陰乾,靜待數日丟一把蒜末入菜,正好下飯。在礁石與消波塊間從事捕撈的老翁,適應不了乾澀過頭的雙眼,不是衰老的副作用,海風將一大包天然精鹽吹入他的眼皮,而眼皮吐出大量淚液沖洗,他由衷覺得自己得去眼科部門掛個號。

其他諸如烘焙坊出產的糕餅嚴重受潮,「紅疹」風潮殃及居民等等,都足以讓長者們得出結論--沒有大魚可釣,但大雨一定會來。小福本將不會知道空氣的濕重,也無緣欣賞接下來的「飛魚」異象。

某漁團組織正駕著他們的公務車,為售出滯銷的生鮮出遠門。若談起真正的目的,無非是以尋回繼承人--福本若里志為宗旨,他可是全村的希望之光。動員家族老小及過半的魚店傭工,這群有志之士擠在狹長的車身裡,靜候偉大領導的佳音。家庭聚會也原封不動地搬到車上,老女人跟老男人依舊划著酒拳。

母親忙著端盤子與招攬客人,烹調餐點一事自是落到兩姊妹肩上。芽羽還小,負責至中央廚房宣達親戚們的「訂單」,姐姐音羽則代為效勞廚師一職。

在這暗無天日的廚房內料理海鮮,音羽連嘆三聲,這可是家中數一數二的麻煩事,自己身為長女,二十歲前都得和家務糾纏不清,從古至今,她究竟有多少超齡的表現,已記不得。一個六歲又四個月大的女孩姐代母職,哄四歲娃兒入眠尚不過份,平日替一眾漁夫縫補破網外,還要運起掃帚驅趕門前的流浪貓狗,牠們覬覦著門埕上曝曬的魚乾,為漁業同好所不齒。那台老洗衣機也以低價讓渡給鄰居,可憐的音羽只能在水溝旁架起洗衣板,將衣料來回搓洗,待滿手的細皮嫩肉發紅,關節脫皮之後,方可收工。而頑垢往往不肯自行溶解,音羽盯著成堆的待洗衣物,大笑三聲緩解尷尬。

她一邊持去鱗刀刮除魚的硬鱗,一邊斥責哥哥的不是。自他逃家後,音羽就被委以重任,一人獨力煮出百人份的大餐,倘若沒顧好火候,除了貽笑大方,還可能挨上一頓打,精神連續處在高度緊張狀態數小時,她卻能苦熬過來,想想也是不簡單。燜煮大鍋飯之際,她用手沾著防水磚上的油漬畫圖,牆面盡是她考上廚師執照,摘下米其林三星的輝煌成就,當然,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另外,她順道描下了哥哥因不甘心而鼓起的臉龐,還向它吐了口水。

妹妹芽羽不停敲著門,音羽抹去油汙壁畫,喚她進門。外頭的叔叔跟阿姨們想吃酒燒大明蝦,要求加入朝天椒拌炒,胡椒鹽增量。鰻魚蓋飯八大碗,泥鰍湯二十份,也別忘了我的烤魷魚串。芽羽進出膳房多次,對點餐流程可說是瞭若指掌,此「訂單」一氣呵成,連姊姊也難以望其項背。

芽羽又從兩側褲袋中倒出一座糖果山,頂峰為什錦水果糖,山腰為泳圈似的甘草糖,彩色包裝的鮪魚方塊糖作了山上的薜蘿蔓草。那些「只溶你口,不溶你手」的糖塊,全是親戚朋友們見她可愛,不厭其煩地將古怪菜名一一轉告,甚至數度衝進油煙為眾人作飯,如此刻苦耐勞換來的慰勞,深深獲得老一輩人士的激賞。姊姊音羽成了她成功的墊腳石,心裡有苦難言。她把這座小山夷為平地,自地脈內挑出僅有的一塊松露巧克力,天藍錫箔紙外殼,一攤開果真像極了蕈菇,細密的糖泥還裹了些金粉,好不亮眼,音羽說那是一塊「貴妃糖」。

音羽舔了舔嘴邊的垂涎,發誓不與妹妹爭奪,芽羽卻說要貫徹她奉行的美德之道,還是讓給兄姊好,哥哥不在,自然由第二順位的姊姊接收了。兩人互相推辭,最後音羽望見了芽羽眼底的渴望,鬆手之際,糖被芽羽大口咬下,嚼都不嚼就吞進肚子裡。音羽的額角泌出一滴冷汗,看來這小傢伙的思想,已發展到她無法洞悉的階段了。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到漁市做買賣了。」芽羽悵然若失,她拿起串著深海魷魚的竹籤說道。上個月她們才跟著父母至海港市場開眼界。在此之前的凌晨四點鐘,一家子在石崖上排排坐,引誘石斑前來,兩姊妹第一次冒著雨磯釣,她們的小牙齒正喀喀作響,祖父母為她們戴上的圍巾一點也不暖和。芽羽暫作歇息,用袖子擦了擦唇上的烤肉醬,隨後把竹籤扔進垃圾桶。灰朦朦的天沒有暖陽,狂濤在崖下怒罵,黑色的浪花撲上海蝕平台,冷海的勢力消長之際,三兄妹還好端端的「黏」在板凳上,牛奶色褶邊的海水於木屐旁逕流。語畢,芽羽又嗑起一盤盤的清蒸鱸魚,那可是上一批「訂單」提到的貨物,但音羽來不及阻止。與水花擁抱過後的三兄妹,馬上被母親拉進車裡烘乾,三人得共用一條大毛巾,火速把頭皮擦乾才行。福本是最後一個取用毛巾的人,他撓撓鼻頭,打了個誇張的噴嚏,感冒病毒迅速包圍全車,接著三人劇烈咳嗽起來。母親見情況不對,連夜驅車趕回那間港邊的木屋。父親則是與其他中小盤商通電,取消了今日的會面。回憶霎時間斷掉,芽羽已把鯡魚壽司吃得精光。那個夜晚過後,三人全平躺在寢室內,高燒不退。母親聽信婆婆媽媽一番胡謅,到藥店拿了偏方燉大補湯。俗話說良藥苦口,三兄妹捏著鼻子服下後,過了一個半月才完全康復,果真是帖「特效藥」。一晃眼,鰻魚蓋飯與泥鰍湯全被芽羽掃蕩一空,她喝了點加進米酒的肉湯,神智不清,直說要姊姊替她再盛一碗飯。音羽的額上浮現青筋。「可惜哥哥不在,否則他就能陪我享受這浮華宴了......」半帶醉意的一句話,無意間又替音羽的怒火澆上一桶滾燙的熱油,一代女豪傑--福本音羽已忍無可忍了。

「都是妳在哥哥的大作上亂塗鴉,妳看,他都不理咱們了。」音羽僅代表全家人,向調皮鬼芽羽宣示氣憤之情。福本一走,天下大亂,福本家族在這數十坪的小空間裡起鬨,音羽肯定是遭到波及的那一個。再者,千辛萬苦備好的宴會餐點,這食量大如牛的小毛頭只花了短短十分鐘,便把經過音羽一再斟酌的擺盤,撥亂成酸甜苦辣味兒混雜的五色醬料堆,這下親戚們交付的任務不能達陣了,音羽很是懊惱。而綽號「山猴子」的小毛頭的野性,又豈是三兩句責備能夠抵銷的?

芽羽把姊姊的理性發言給丟還了回去。「論塗鴉的功力,您該算是大前輩了,這風氣不就是您帶頭感染的嗎?」被妹妹這麼一說,音羽更氣了。這丫頭膽敢模仿長輩的語氣,向自己的親姊頂嘴,她究竟是何時學會了口水仗的招數?「既然是老姊帶頭,我想那必定是正確的行為吧?」芽羽挑眉道。「胡說,我可沒准妳模仿!」儘管有良心的譴責,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福本音羽、這顆父母的掌上明珠,卻也克制不了自己濫用他人信任的舉動,一次又一次的矇混過關。

我不是故意的。音羽在犯錯之後總會說上一句歉疚之語。芽羽無時無刻觀察著音羽的所作所為,最早誕生的情緒當屬偶像崇拜了,直到前往幼稚園與人群接觸,才開始質疑這位無瑕的偶像,不過在她的潛意識中仍會依樣畫葫蘆。好好向姊姊學習,是踏入社會必經的一步。優秀的伯伯與伯母們常這麼說道。

「姊姊沒回答我的問題,看來是默許了。」芽羽打開桌角的銀色罐頭,把智利來的田螺倒進嘴巴裡,肉質鮮嫩,一點酒味兒和橄欖油香氣,以黃金比例調配,芽羽只有無盡回顧的份。那可是酒鬼老爸交代音羽要最後一個開封的罐頭,將「國寶螺」掛上主菜的頭銜,定能挽回不少人心,順道號召同夥協助老爸振興家業。可現在被芽羽一攪和,音羽的夢想藍圖已被徹底焚毀了。「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在此時此地制裁妳。好啊,山猴子,我們就來比一比是妳的腳程快,還是我的掃帚更勝一籌?」福本音羽揚起竹掃把,朝著芽羽嬌小的身子劈去,芽羽的頭一斜,掃把的粉塵立即在白磚牆上刺下一個灰印。芽羽倍感威脅,待人和善的音羽姊姊搖身一變,成了被負面情緒蒙蔽住雙眼的一頭巨大野獸,纖細的手臂放大再放大,長成海檬果的粗壯樹幹,長成黑板樹的壯碩主幹。怒氣的轟炸及人性的陰暗面,芽羽正面迎擊,隨後落荒而逃。

典雅的廊道上,唯有兩人進行追逐與趕上的野蠻遊戲。赤裸的雙足是最有利的條件,猴子的腳速並不差,尚可躲避虎視眈眈的強敵。跑啊跑,福本芽羽躍過水產的廢棄保鮮盒,躍過未收拾的祖父母輩的童玩,腳跟在燃燒,粒線體忙著消耗血糖與氧氣,這時,小芽羽的移動速率已呈等差級數。以短跑聞名的音羽火力全開,竟將她倆的距離強制縮短至最小底限,前方的一哩路,芽羽覺得短,可音羽感到遙遙無期。人不能及,普通人更不能到達。

過度巨大化的自我,慘遭門上懸樑酷刑伺候,這一撞,原本思路清明的腦袋瓜都歇業了。音羽出局,芽羽連忙煞住腳扶她起身。「妳們兩個,不專注在份內的事情上,反而在機房重地裡胡鬧,簡直不像樣!」酒鬼老爸又摔瓶子喝道。

父親罰她們在神壇前跟列祖列宗賠罪,又取出抽屜內的藤條,當眾打在她們的小屁股上,兩姊妹不能退縮,立正站好,兩手貼緊腿側不動。第一道疤及第二道疤形成了。藤棘的皮繩劃破表皮,鮮血如僧侶的紅色念珠,一旦脫了線,就無法回去最適合它的手鍊上,然後血織成了豔紅的流蘇。滴滴答答。一直到兩姊妹皮開肉綻,母親才跳出來攔阻,緊緊環抱著兩姊妹,誓不放手。親戚們嬉笑非常,這兩個小丑替今晚的宴會加了分,還有來暖場的醉漢,這群貴賓便不覺無聊了。

這時,位於飯廳前方鍋爐室的長髮男人熄了爐火,叫眾人稍安勿躁。「你向我再三保證她們上過禮儀課,不會讓諸位遠道而來的朋友見笑,可你連身教也沒做好。得了吧,上樑不正下樑歪,漁作,你必須承擔這個責任。芽羽乖,來舅舅這邊,舅舅來保護你。」發言的既是福本三兄妹的舅父,也是本次救援活動的發起人--波止場鮭子。

現在可終於脫離了姐姐的魔掌,山猴子芽羽立即奔向開口笑的工作檯內部,跨坐在鮭子厚實的雙肩上。眾人莫不羨慕起這對舅甥的情誼,各種反對暴力行徑的言論直指漁作,漁作默不作聲。燠熱的瓦斯爐灶前,鮭子順勢把持鍋鏟,來一招快炒的即興表演,現場呼聲連連。一小杯紹興,一把蒜苗,古銅色的蛤蜊濺入油泡之中,滋滋作響。通紅的炒鍋在夜藍爐火上飛躍,卻未觸及爐架;蛤蜊跟著蒜苗表演前滾翻,又與臨時加入的花椒顆粒一齊後空翻。滋嚕滋嚕,沸騰的油沫呈現金黃色澤。此時,神廚鮭子將鍋柄平放,大大小小的貝殼浸入鍋底的油池,殼裡的韌帶斷裂,同時把硬殼敞開,滑嫩的貝肉注滿金色高湯,令人食指大動。家族老小拿了碗筷,緊鄰展示桌排起隊來。一雙雙筷子於菜盤內打架,飛沫四濺,又激起了耆老們的一番碎念。

而這便是福本家首席廚師的能耐。家裡一切事務都歸他管,漁作的一家之主大位在很久以前便名存實亡,要是敢不聽令,是拿不到親族會議的發言權的,更何況他們一家的生活起居,還得依靠宗親會的援助金,還是識相點,免得那人要自己償還債務。觀眾席裡的音羽扮了個鬼臉,她絕不會原諒這個卑鄙小人。

一頭似稻草的及肩長髮,細長的丹鳳眼向上斜,國字臉上還長了個女巫的鷹勾鼻,就是這奸佞之相讓音羽恨得牙癢癢。在福本家陷入財政問題之際,漁作滿山滿庫的海產,他不但以賤價收購,甚至壟斷了漁作一家的財路,各大漁商紛紛將他們列為拒絕往來戶。那個壞傢伙接收了福本集團麾下的魚塭,遂買通鄉親父老,讓他坐上當地漁業協會會長的王座。如今穿得一身名牌裝,滿口金牙,還行招搖撞騙。

福本音羽一開口,便與波止場鮭子槓上,她把他的十大罪狀盡數念來,獲得父系親屬們的一致好評,大嬸婆二伯公三姑婆都厲聲鼓譟。爺爺與奶奶都說這親家仗勢欺人,毫不體諒老弱婦孺,乾脆絕交。波止場一家哪吞得下這口氣,也替鮭子造勢,娃娃車上的嬰兒都以啼哭怨聲載道,一群人混戰不休。

忽然,公務車的輪胎洩了氣,車子倒向一邊,鮭子一時站不住,身體晃了幾下,肩上的芽羽遂滑落三十度傾斜的地板,一頭栽進新粉刷的牆角,頓時頭痛欲裂,一陣嗚咽。鮭子越過人群抱起外甥女,輕拍她的背,滿懷歉意。有那麼一秒鐘,音羽的心裡閃過一絲喜悅,隨後以哭調獨語,家人一起附和,多聲部的悲傷詩歌在此地詠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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