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香君无心却得魁首 小文有意失之八艳(1/2)
却说上回,在‘弹唱会’上,柳如是凭借‘草衣道人’王修微的帮助,以一首琴箫合奏的《潇湘云水》与‘琵琶顿老’的传人顿小文所奏的琵琶曲《海清拿天鹅》一同夺得‘评花榜’榜首的位置。经过‘容仪会’和‘弹唱会’这两关的比试,柳如是连连高居榜首。现下,秦淮河上已经传出‘夺魁必柳’的话来了。如是听了,心下也有些沾沾自喜了,这舞蹈与弹唱本不是她所擅长的,可皆是意外‘夺魁’,而这书画与诗词确是她所擅长的。她自幼拜徐佛为师,徐佛对她管教甚严,于是她从小便练就了一手的好书法,又通读经史,习得各类诗词歌赋,所以后面的两关,于她而言,便是‘手到擒来’。此刻,她正与丫鬟一同坐在回去的马车里,嬉笑逗趣,将她们早上带出来的那一满盒糕点,统统装到了肚子里。
待她们回到了前缘阁,如是看到郑如英的房门依然紧闭,里面没有一丝动静。鉴于郑如英之前的吩咐,如是也不好前去问候一二,或是告诉她这两天所发生的事情,只得轻声地叹了一口气,便回房休息了。次日清晨起床后,经过这一夜的休息调整,如是顿觉神清气爽。下一关是‘书画会’,如是能稍稍的松一口气,虽然她并不太擅长绘画,但对于自己书法方面的才艺,如是还是颇有信心的。所幸‘书画会’不要求既写‘书’又绘‘画’,可以‘书’与‘画’二者择其一,这对于如是来说,又是一大便利与恩赐。于是,她在略微的梳妆打扮之后,便一身轻装带上丫鬟,乘着马车向会场出发了。
等她们到了会场,只见会场已变了布置,十几套‘一桌一凳’被摆放的规规矩矩,成行成列。经过了上一场‘弹唱会’的比试,大部分的人都被淘汰了,只剩下区区十几个人,而这一场‘书画会’将只决出八个人进入到下一场的‘诗词会’,是为‘秦淮八艳’。每张桌前均贴了一张纸条,每张纸条上面都写了不同的名字。如是找到了写着自己名字的纸条,便坐下了,她看了看周遭,发现两侧之人倒都是平日里熟络的人,左侧是李香君,右侧是寇白门。如是同她二人亲切的打了招呼后,便听见台上的司仪开始请了各位评审出来。经过这几日的赛事,与钱谦益一道坐在左侧的这些‘东林’人士还算精神尚可,但与金陵知府马士英一道坐在右侧的那些官员们却略显倦怠了。那些官员们平日里喜欢观舞听曲儿,饮酒作乐,虽然偶尔也会附庸风雅,聚在一起谈论诗词古籍,却也只是挂着羊头卖狗肉,吟不过几首诗,便又转到官场上来了,说白了,不过是借此机会互相探听虚实罢了。所以,他们在看过了最精彩纷呈而又美女如云的‘容仪会’和‘弹唱会’后,对这接下来平心静气而又文雅风流的‘书画会’和‘诗词会’根本拾不起兴趣了,一个个不过是在敷衍了事。
台上的司仪待各位评审都落座之后,宣布‘书画会’比赛正式开始。从评审台两侧各出来一队丫鬟,每个丫鬟的手里都捧着一套文房四宝以及绘画所用的各种颜料。她们将自己手上的东西分发到每一张桌案上,便又排列整齐的回去了。这时,台上的司仪宣布:“以一个时辰为限,各位佳人可以开始写书作画了。”如是暗暗地笑了笑,一个时辰?对于自己来说,实在是太长了些。对于书法,她早已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尤其擅长一气呵成。可正当她踌躇满志的想要研墨写书之时,突然发现这文房四宝中竟大有文章。先说这方砚台,石质粗糙,重量较轻,如是将砚面用五指托空,轻轻击打,又用手指弹砚,听其声,竟然听到了‘噗噗’的声音,说明这砚台所用的石料多泥质,为下品。再说这墨,判别墨的优劣主要根据三个方面:第一,质地坚细,所谓坚细是指质地紧实,磨出的颗粒细腻;第二,色泽黑亮,以黑得泛紫光为最上乘,纯黑次之,青光又次之;第三,胶质适中,太重粘笔,太轻则不浓。而这次‘书画会’所用的墨,却是其中次品。用墨写书讲究‘活’和‘鲜’,‘活’是指墨色要滋润自然;而“鲜“是指墨色要灵秀焕发、清新可人;可面对这样的次品墨,却很难将这两个字诠释出来。如是又拿起了大会为她们准备的毛笔看了看,心中更是愤懑不已,一枝好的毛笔要具备‘尖’、‘齐’、‘圆’、‘健’四德。尖是指笔毫聚拢时,笔锋要能收尖,笔尖则写字锋棱易出,较易传神。如是将笔润湿,但见毫毛聚合不拢,分明是枝‘秃笔’,以此笔作书则神采顿失;再说‘齐’,‘齐’是指将笔尖润开压平后,毫尖平齐,毫若齐则压平时长短相等,中无空隙,运笔时“万毫齐力”。如是不禁哑然失笑,连‘尖’都做不到,又何谈‘齐’呢;其次是‘圆’,‘圆’是指笔肚周围,笔毫饱满圆润如枣核之形,不扁不瘦。如此,则书写时笔力完足,圆转如意,但这枝笔恰恰反之,身瘦,缺乏笔力;最后是‘健’,‘健’是指笔要有弹力,将笔润开后,重按再提起,锋直则健。笔有弹力,则能运用自如,书写起来才会坚挺峻拔,对于这一点,如是已经不作他想了;最后如是看到了大会提供的纸张,纸讲究质地柔韧厚密,色彩洁白无暇,表面光涩适中,吸墨适度均匀。可面前的纸,却是质地粗糙,颜色发暗,表面过涩,吸墨太强,容易点画成墨团的下品纸。
面对这般的‘文房四宝’,如是实在是无可奈何,这些用具乃是金陵官府‘精挑细选’采买出来的,遍观四周的姐妹,虽也遇此窘境,却无一人言语,而自己孤身一人,势单力薄,又身份卑微,如果强行出头,无异于以卵击石,螳臂当车,说不定就会被除名,反而得不偿失。不过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然无可奈何,但如是确实是想不出什么办法,能写出平日里那般水平的书法佳作来。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她看到身旁左侧的李香君虽然也遭遇如此境况,却不焦不躁,先是耐心的梳理毛笔,而后又细致入微的研磨,最后将纸小心翼翼的铺展开来,便开始一心一意的作画。如是见她如此,便也心平气和了一些,照着她的方法一点一点的做,一步一步的来,竟也写出了与平时相差不多的一幅字。写完后,如是仔细端详了一番,虽说不上是心满意足,不过大体上也算差强人意。是自己刚刚太过急躁了,虽说不是‘好米’,但也不至于‘无米’,细细烹来,也不失为一道‘佳肴’。
如是将自己写好的书法平铺在桌案上,静静地等待墨迹晾干。她抬头看看时辰,顿觉哭笑不得,自己最初还不屑于要用一个时辰来完成一幅书法,可现在规定的时辰将至,自己才草草完成。她想想自己最初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又想想自己看到‘文房四宝’后手足无措的样子,实在讽刺。忽然,如是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味。于是她四处搜寻这香味的来源,最后,目光定格在了评审台上。这时,她才注意到,评审台上的各位‘大人’们,一个个慵懒的靠在椅背上,悠闲惬意的品着手上的这杯香茗。从他们手中这杯茶溢出来的香味里,如是嗅出了这是上好的西湖龙井。在这个季节,像这种上好的西湖龙井可是价格不菲。如是不禁苦笑,上边苛扣着拨下的经费,下边搜刮着民脂民膏,一个个膀大腰圆,捞的是盆满钵满,穿着绫罗绸缎,品着西湖龙井,吃着山珍海味,却偏偏对这十几套‘文房四宝’锱铢必较。如是又想起大会最开始那两日,在富丽堂皇的凤凰台中,竟给她们配了那样的吃食,奈何这些‘大人’们,‘取之尽锱铢,弃之如泥沙’,可留给她们的,却连泥沙都不如。
这时,坐在如是左侧的李香君轻轻的‘啊’了一声,将如是的思绪又拽回到了‘书画会’的赛场上。如是向李香君的方向看去,只见她手中的毛笔,空有一杆被她握住,悬在半空,而蘸了墨的笔头,却掉到了她刚刚绘好的画上。此刻的李香君涨红了双颊,心急如焚,如坐针毡。她将那掉了的笔头小心翼翼的从画上拿了下来,画上立刻出现了一个醒目的笔头形状的黑点。眼看就要到了规定的时辰,余下的时间,是万万不够她再重新作画的了。这可愁煞了李香君,任自己百般小心,千般谨慎,可到头来却是功亏一篑,恐怕这次便是要与‘秦淮八艳’无缘了。如是侧过头仔细看了看李香君所绘之画,乃是一幅山水画,正是‘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她注意到,虽然整幅画‘山清水秀’,但却独独少了一抹亮色,略显沉闷,而这墨点正滴在了‘田间’,由此,如是便计上心来。
柳如是轻咳了一声,示意李香君向自己这边看。待香君侧过头望向她后,她将自己的毛笔给李香君递了过去,并轻声说道:“我见这墨点正滴在‘田间’,不如姐姐顺势添上几笔,将其绘作一株桃树,也应了那句‘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李香君听了如是的话后,不禁大喜,茅塞顿开,连忙接过了如是递过来的毛笔,三俩下便借着那滴墨点描出了桃树的树干枝叶。不过正当她兴致勃勃的想要继续为这棵桃树添上朵朵桃花之时,却发现这大会提供的朱红颜料,色彩不正,若以此绘画,哪里还有‘日出江花红胜火’之感呢?她无奈的放下了毛笔,陷入沉思。突然,她的目光瞟到了自己的左手上,而后很快醍醐灌顶般的笑了笑。若论起‘红胜火’来,世间又有哪种颜料比鲜血更加艳烈呢?想到这,李香君毫不犹豫的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流出来的鲜血滴在砚台里,用毛笔蘸着自己的鲜血,点染出了一朵朵娇艳欲滴的桃花。坐在一旁一直看着她的柳如是,一开始还不解她为何要这么做,但等到香君的画作完成后,她看到一棵灼灼动人的桃树,与青山绿水相辉映,不禁由衷的赞叹,好一幅栩栩如生的江南春光!
正当柳如是陶醉其中,欣赏不已之时,台上的司仪高声宣布‘时辰已到’,如是与香君相视一笑。依旧是从评审台两侧各走出一队丫鬟,每个丫鬟手中端了一个大大的托盘,她们走上前来,如是等人将自己作好的书画平整的铺到托盘上。由这些丫鬟将其呈到评审台上,由台上各位评审进行评判,最后商议、评选出进入到下一关‘诗词会’的一干人等,即为‘秦淮八艳’。
柳如是等人在台下焦急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而台上各位评审们也正紧锣密鼓的评判商议着。柳如是的字深得褚遂良笔法,“铁腕怀银钩,曾将妙踪收”;李香君的‘山水桃花图’娴熟简约,清丽有致,那棵如火盛放的桃树更是锦上添花;寇白门所作的‘墨兰图’清秀脱俗,高贵雅致,兰花临风而立,宛若不染凡尘的仙子;而顾媚儿所作的‘兰花图’枝叶缠绵,意境深远,画风追步马湘兰;董小宛的‘彩蝶图’画工精湛,细致入微,一只只彩蝶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卞赛赛一幅‘湖边弱柳图’,风枝袅娜,又题以娟秀的梅花小楷,书画双绝;陈圆圆所绘乃是一幅‘美人图’,美人肤若凝脂,翩跹起舞,而且细细端详,这孤零零的美人,又能让人品出一种飘摇之感。面对这么多的佳作,评审台上的各位评判们可谓争论不休。争论的焦点有两个:一是不好定出这‘评花榜’上‘秦淮八艳’的名次来;二是上述所说的七人作品为最佳,其余的与之相较则相差甚远,又不好定出这‘第八名’来;如此一来,台上的各位评判各执己见,台下的各位佳人忐忑不安。
最终,还是钱谦益发了话,他指着李香君的‘山水桃花图’说道:“依我之见,这幅‘山水桃花图’意境悠然,画工精良,尤其这朵朵桃花,灼灼耀眼,当为今日之冠。”
听到钱谦益这么说,众人也只好连连称是,侯方域自然心中窃喜不已,只是不敢当场将这喜悦之情表现在颜色上罢了。
钱谦益又将那两幅兰花图拿到眼前,说道:“这两幅画所绘之物虽都是兰花,但这幅‘兰花图’却比这幅‘墨兰图’更加精细,画风也更似湘兰,且将这‘兰花图’定为第二名吧!”
放下了那两幅兰花图,钱谦益又拿起了卞赛赛的‘湖边弱柳图’,说道:“技艺娴熟,落笔如行云,书画双绝,此‘湖边弱柳图’当为第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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