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巧针（2/2）

这时，璞笠山，由于多半青壮都去了二郎寨，寨中屋舍空出了许多。草房内，吕三立在滚烫的麻油锅前。一个汉子往锅里撒松针，待松针在油里滚枯了，便用笊篱撇去，之后将琉磺放入滚油，不多时，锅内起了黄沫，上来两人将锅抬出灶台，坐在水里，凉了一会，倒出祸中黄沫，最后锅里剩下的饼便是纯磺。一个汉子禀道，还需打碎，在松针汤内煮。吕三点了点头，这时门外有人禀道，魏老三来了。吕三问哪个魏老三？“打老婆的”。吕三道，将他带到李村，当着众人，叫他在媳妇面前跪半个时辰，这事就算了，不然阖家逐出，还去讨他的饭。寨丁答了句是。吕三回头问，刚才倒出的黄沫沫是不是麻油。一个汉子点了点头，道：过滤后可还可使。

纸窗后的家长里短还在继续，“俺妗子跟俺说，巧针，恁别养孩子，就恁吃的那个养不住。头一个生的那个，就没养成，一小点，跟个猫，俺还没有奶，俺扔了仨孩子啊，俺是啥吧，俺宁愿一天不吃饭都得做活，都是累掉，光想争气。可气不能当饭吃，俺饿死就算了，不受难了，可俺肚里的孩子咋办，脸俺也不要了，便去偷青，叫看青的逮着了，狠打，俺再不来了，俺再不拿了，俺再不到地里来了，俺再不偷恁的哩，给他说好哩，都饿得肚里没办法，有一回打得给他磕头，你别打俺了，俺再不来你地里偷了，不偷不中，一个庄就一个地主，二三百人家，地都到他手里了。那咱回娘家，俺心里不悦意，躺床上，说俺娘，恁迷瞪了，蒙着眼皮给俺找的婆家，可真是穷呀，死靠种地，穷得啥也没有。俺娘说，巧针，嫁着狗跟狗走，嫁着鸡跟鸡飞。嫁过去，男男女女不是人，找这个婆家亏俺，俺怨大，这是他做事不明白的地方，俺这小闺女往后可不能随俺，要仔细了，光是男人好也不中，家里要是有个恶婆婆——”。巧针终于说累了，伸手翻了翻白大寡手上的布，道，恁会铰啊。

距这扇纸窗数十步远，郑乐密屁股靠在磨盘上，身边聚了一堆人，正在神侃：“那宅院，拐七个弯才摸着员外的门，恁要是看他新起的房子，十二层砖的泥坯房，员外说咋住不是住，住这么好弄啥。一到春上，磨香油的来借芝麻，磨豆腐的来借黄豆，煎包子的来借白面，员外说，只要有脸来的，咱就借给他。不说一街两行的间壁人家，整个密县没有不说员外仁义的”。

听众中有人道：“哪日活不下去了，便到密县相看相看，还真行哩，这张员外”。另有人道：“甚真行呢，刘扁头是行，行，行，咱乡瓜子是中，中，中，噫唏，跟谁学的，不说咱中原雅音”。

这时，一个土著道：“那日郑爷说甚？男女不能上一团了？这不在一张床上睡，咋有儿女啊？”。郑乐密道：“恁们儿女少了，生十个，折个，生下来，破剪子铰铰得啥破伤风，母子死一对，不如少受几回难，生那一摊子你咋弄，如今为了嘴巴，可得管住**，俺是好心意，通是心肝眼里的话。一个肉蛋蛋落地，不上几年，儿大吃死爹，穷得床上没打过铺底，仔妹三四个拱一床褥子，一旁又是三四个拱一床褥子，养不活，卖人送人，弄得生死离别，不如当初不生，还有几个没养成，连个浅坑也不刨就丢麻地里生蛆，造孽哩。吃死了爹，再过十年载也不够干寨丁的，再吃倒了寨子。不叫养孩子是为恁们好，要想富，少养孩子多种树。掌家的这点粮，是为恁养孩子的？甚私孩子，是战殁爷们撇下的骨血？老母猪五年过三个，想吃死寨子？再说，老母猪都养孩子去了，针线谁做？这么些人，要做的针线多着哩”。

“嘿，这狗彼拍得，当咱二郎寨的人都是老实头，想咋着咋着，专意羞辱咱，咱的孩儿是狗崽子私孩子，女人是老母猪，恁那璞笠山的孩儿都是观音老母座前的童子，女人都是七仙女”。“揍他个孬孙，拿坷垃砸他”，“瞎嘟噜个熊，揍他，婶子，你听着了，这不怨咱”，“娃呀，不敢这样，俺狗儿还在大宅里养伤哩”，“妗子，今日便是黑老包来断，咱也不输理”，“舀勺大粪来与他的臭嘴分外亲近亲近”，“念了一大篇甚狗屁，这熊人还能管咱，寻刘扁头替下他”。人情汹汹，几个璞笠山的人钻出人群，往寨门跑去，寨门外的坡上，金皋正在操练一队璞笠山的寨丁，寨墙上立着几个璞笠山的人慢慢将弓从背上取下，抓在手中，眼光却是盯着一旁几个持枪的二郎寨寨丁。妇孺见此情势，纷纷往村巷溜去。一些二郎寨的土寇盯着寨墙上的弓，心中直骂刘扁头缴了他们的弓。几个璞笠山的寨丁挤上前去，抽出刀来将郑乐密护住，一个汉子跳上磨盘对寨门叫道：“报信要这许多人？过来几个，这厢承架不住”，说罢，将腰里的斧子拔了出来。

村街上有一棵大树，树根隆出地表，被人屁股磨得光亮，一个黑脸汉子从大树下起身，叫道：“那汉子，铁打的骡子纸糊的马，是骡子是马可敢与俺姓盛的会会？”。郑乐密正待发话，身边一个老者拉住他的袖子，道：“郑爷，正经不是好兆头，有啥事伏个低，是咱错了不是”。郑乐密将老头拨到一边，叫道：“恁们这些贼，打死正经为民除害”。

“盛显祖！”，站在磨盘上的人忽地叫道，要与郑乐密单挑的汉子回道：“老秦，早瞧着你了，如今俺一发穷了，没脸厮认，怎这几日方见你来？”。秦至刚道：“前日跟刘家老大来的，如今咱跟着走盐，方到寨中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