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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回头便放手【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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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究的白骨扇朝后一扔,立即就被银星的针线凌空接住,稳妥的拿在了手里。

张学究失去了白骨扇,还算是张学究吗?

在断情人的记忆中,这把扇子,师傅是向来不会离手的。

睡觉时不知道会不会放在枕边,但只要他是清醒的,双脚踏实的站立在地面上,这把白骨扇一定会拿捏在手里,不断开合,或者别再腰间,挺胸抬头。

现在张学究手里没有了白骨扇,腰间也空荡荡的。

反而让断情人有些许不适应。

有时候对一个人的印象,反而是从许多细节中堆叠起来的。

这人爱吃什么饭,爱抽什么烟,爱喝什么酒。

经常穿什么颜色的衣裳,身上又总是佩戴着何样配饰,等等

说起一个人,许久不见时,率先出现在脑海中的,一定是这些琐碎的细节。

而后再由点及面的,逐步宏观起来。

到他年岁几何,秉性如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上次在定西王城中的偶遇,断情人并没有来得及好好看看自己的这位恩师。

匆匆一别过后,发现自己的记忆仍旧是停留在坛庭之中。

眼下倒是个难得机会,让他能够认真的打量一番自己这位久违的师傅。

张学究穿着一身灰白色的粗布衣裤,短打装扮,

和他的名号根本不相符

这哪里像是个学究?

倒是像极了那市肆上带徒弟揽活儿的手艺人。

什么泥水匠,盘炕人之流。

天下不成的规矩,读书人穿长衫,卖力气吃饭的,一律短打。

这道也不算是歧视。

主要是这长衫无论如何也不方便干活不是?

日子久了,也就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只不过旁人穿短打,定要系上一根要带。

这腰带不论质地,也不是为了好看。

单单就是因为这干活时往往腰部发力,而力巴或手艺人大多都是没有修过武道的普通人。

长此以往的腰间使劲用力,难免落下什么毛病。

年轻时,仗着身子骨硬,火气足。

有些什么酸疼之感,睡一觉之后却是都能缓解个七七八八。

若是真伤的重了,在铺板上多躺半天,旷几个时辰的功,也能全全然恢复。

都说做事需要本钱,这身体就是力巴和手艺人最大的本钱。

但却是没几个人真心去爱惜

虽说没人逼着他们揽活儿上工,可是多躺一个时辰,那少赚的钱或许就够买二两大米一两油。

别看这些人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没什么化,但要论起算这账目,就是这狮子楼的掌柜的也不一定能强的过。

年轻时平明赚钱吃口干饭,到老了就得散财开药喝口稀粥。

向来都是这个循环。

但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老离自己好早,真到了干不动的那一天,却又开始抱怨自己年轻时为何那样拼命,没有节制。

张学究比先前在坛庭是要清瘦了不少。

皮肤也要黝黑了不少。

这些年,他穿行在五大王域之间,日晒风吹的,不比那些真正的手艺人少。

好在他是武修,且武道境界不低,否则哪里还有这样的精气神?

站在那里,好似一快铁条,笔挺笔挺的。

脚上穿着一双千层底的老布鞋,却是要比旁人穿靴子还要精神。

双脚下犹如那老树生根,无论何种力道,都不能让他移动半寸。

瘦小下来的面庞,反倒是让张学究看上去年轻了几岁。

在坛庭中时,这位昔日的最强庭令,养尊处优的,还是有些富态。

断情人把脑海中的画面和眼前所看到的,两头一对比,顿顿时觉得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他感慨的倒不是说张学究的变化,而是自己这一对师徒,本来和和睦睦,美好无限,却是又在旦夕之间沦至此。

这些年来,他也曾遭遇了坛庭的追捕,数度横刀力战。

好在最后总是能否极泰来,化险为夷

身陷囹圄,脱困而出,是好事。

至少对除了断情人之外的所有人来说都是好事。

毕竟谁不想在绝境中的最后一刻扭转乾坤,逃出生天?

但对断情人不是。

每一次冲出重围,活的新生之后,都让他更加坚定的认为,自己的宿命就是复仇。

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得了,即便是神仙如坛庭也不行。

于是这种宿命的情感,就这么一点点的累积起来,直到根深蒂固,牢不可破。

断情人自己从未如此思考过,毕竟这当局者迷。

可是张学究却认真的反省过。

他的好徒弟变成现在的断情人,所有人都有责任,整个坛庭都逃不脱干系。

就像一杯酒若是在还未喝到嘴里时,酒盏就落地摔碎,酒汤也四溅喷洒,那并不能责怪喝酒的人手上的力道没有拿捏真确,握紧酒杯,而是这人间中的所有因果,所有力量,都在处心积虑的将这酒杯打翻在地。

喝不上酒,不怪酒,也不怪人。

虽然说不上究竟应该怪谁,可是天地之间的一切因素仿佛都有责任。

断情人的诞生,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坛庭庭卫玩忽职守,放进了一只九山异兽狐族。

之后张学究这位师傅,却是又过于相信自己的徒弟而在他最需要开导与陪伴时,默默离去。

终究,坛庭对他的追捕,让他一步步的走到如今,再难以回头。

这些并无人刻意安排,但却要比戏子的台本中写的还要出奇。

张学究还是会经常自责。

起码他的过错不可谓不小,这也是实情。

“你还是老了!”

断情人把张学究从头至尾,又从尾至头的反复看了好几遍后,终于开口说道。

“我一开始,就不年轻。”

张学究说道。

说完轻轻一笑。

他比断情人大了二十有二,完全是可以当爹的年纪。

何况张学究也未曾婚配,没有子嗣。

在坛庭中时,却是一直把自己这位徒弟当做嫡长子对待。

二人即是师徒,亦是父子。

“主要是,你有白头发了。”

断情人接着说道。

张学究眉毛一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张学究嘴里念叨了一句。

这是通今阁中一位先贤的词作。

可笑他张学究英武无双,到最后还是逃不脱这竖子俗人的七情六欲,多愁善感。

右边还比左边

好些。

左边鬓角,已然几乎全白。

“你这华发长得太不对称了。”

断情人说道。

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可能是因为我左边的太阳穴时常突突的跳着疼,我就用手压住吗,然后不停揉搓。”

张学究说道。

“这和白头有什么关系?”

断情人不解的问道。

“搓揉的多了,不就会掉色?”

张学究笑着疏导。

断情人听后显示愣了愣,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

“找你这么说,头发白了是掉色。那人来了又是什么呢?”

断情人问道。

“人老了,也是掉色。心掉色。就像树一样,根伤了,死了,枝叶自然也就变得不好看起来。”

张学究说道。

“我现在,算是什么颜色?”

断情人低头看了看自己后问道。

“你没有颜色。要算,也只是旧颜色。”

张学究说道。

“颜色还有新旧之分?”

断情人问道。

“当然有!新颜色的冲击力要比旧颜色大得多。旧颜色无论在当时有多么的绚丽夺目,光彩照人,但毕竟已经旧了。就像是一件蒙尘的嫁衣,大红色和烫金边虽然还在,能看见,但还是欠了些火候。”

张学究说道。

“葬了的嫁衣,洗一洗还能干净。旧颜色一水洗,岂不是都要融化在池中?”

断情人说道。

言语中竟是有些伤感。

“这就是你不愿意去洗的原因吗?”

张学究问道。

“我宁愿它是旧的,起码还能存在。虽然新的好看,都能旧的就是旧的,勉强洗出来,也不是当时的感觉了。”

断情人说道。

张学究点了点头。

“我站在你面前,可否点亮了一些颜色?”

断情人面无表情。

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他不能回答。

很多事,一旦开了口子,就如同大堤被洪水冲垮一般,一泻千里

“你走吧。”

断情人侧过身子,对着张学究说道。

“我走去哪里?”

张学究问道。

“随便去哪里都好,只是我们不要再见面。就当是我死了,或者是让我自生自灭。”

断情人说道。

他只想这么一步步的走下去,走到哪一步,就看他的命数和造化。

“你劝我放下这执着的复仇之心,那为何你不先劝劝自己这执着的阻挠之心?”

断情人接着说道。

张学究听闻此言,心中骤然一颤

他总觉得断情人是执迷不悟,想让他迷途知返。

毕竟这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但到头来,自己和断情人又有什么区别?

为了让徒弟重新回归,他也离开了坛庭,也曾遭受坛庭的追杀,甚至还和自己的平生挚爱不告而别。

那他和断情人又有什么两样?

自己岂不也是个断情人?

不同之处就在于,他比断情人更加冷静沉稳,理性客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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