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第十四章(1/2)
议事厅内, 与会的大小官员总共十七人, 州丞府九人, 州牧府八人。其中有原州官场的老面孔, 也有近几年才起来的年轻人。
以长桌为界, 州牧府与州丞府的人各据一边, 壁垒分明。
霍奉卿端坐主位,目光清冷沉定地扫过全场:“临时调整议事顺序, 先议第三项, 诸位大人可有异议?”
长桌两旁众皆垂睫, 谨慎回避。
像这样的场合,大家要说的话几乎都经过了无数次斟酌与推演, 话里机锋全是设计好的一环扣一环, 少有临场乱发挥的。
霍奉卿突然调整议事顺序, 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让他们的腹稿一时牛头不对马嘴。
而且这顺序变动明面上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倘若有谁反对, 就会显得叽叽歪歪没肚量, 徒惹笑话。
因这两个缘故, 一时间谁都不敢率先吭声。
今日州丞府前来与会的九名官员中, 以云知意官阶最高,所以她恰好坐在霍奉卿的右手首座。
她也像大家一样轻垂眼睫, 只是歪靠椅背的坐姿稍显慵懒,右手轻轻转动着左手腕上的羊脂玉镯,舌尖频频抵着腮内滑动。
旁人大约以为她在走神, 其实她是在忍笑。
虽然以今日立场来说,霍奉卿无疑是个让她头疼的奸诈对手,但她不知为何就是很想笑。
她上辈子不是没见识过霍奉卿与别人耍心眼。
但当初没有“旬会合议”这一出,通常能看到的都是霍奉卿耍心眼的结果,这还是她首次亲眼见证霍奉卿耍心眼的过程。
当面锣对面鼓,将自己的花花肠子摊在一群大小狐狸面前,却又“贴心”地将大多数退路都给别人堵死,只留下“硬着头皮往他圈套里跳”这一条通途。
面冷心黑,不外如是。
“云大人可是有话要说?”
满座寂静中,霍奉卿突然点了云知意的名。
云知意没有看他,头也不抬地应道:“没有。霍大人……英明。”
她真是忍得很辛苦,甚至偷偷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才没让笑音逸出口。
“既大家对这变动都无异议,”霍奉卿云淡风轻道,“那就由韩康先向大家做个说明。”
霍奉卿的属官韩康娓娓道来:“州牧府留府长史蔚兰大人高龄有孕,需遵医嘱卧床保胎,日前已向州牧盛大人交还官印……”
留府长史这职位是州牧的膀臂之一,若得州牧授权,甚至可名正言顺代行州牧之责。
可蔚兰任职留府长史十二年,却毫无建树。若不是这次突然急辞交印,外间根本不记得还有她这么号人物。
并非她无能,实在是州牧府被架空几十年,就连历任州牧本人都没有太大施展余地,留府长史虽在法理上位高权重,但实际影响力还比不上云知意这州丞府左长史。
既盛敬侑点名由霍奉卿接任这稍显鸡肋的职位,旁人轻易抢不去、也懒得抢。
这个议题原本只是走过场,却活生生被他玩出了花。
“……盛大人以事急从权为量,提议由霍奉卿大人接任留府长史,并仍兼任目前考功令一职,”韩康说完前情,便道,“是否有不妥之处,请诸位大人各抒己见。”
这局面,在座谁会提出什么“不妥之处”?
原本今日该先谈学政司与官医署的事,最后才是霍奉卿的升迁问题。可他却提议先表决他的升迁事项。
这变动看似微小,实际却不声不响地逆转了今日的主导权——
若按照原先的议事顺序,那么他支持财政倾斜官医署就会得罪州丞府;支持学政司,则得罪州牧府。
总之,最终表决他升迁时,一定会有人作梗。
在座都不傻,都知于情于理霍奉卿都应该是支持官医署的。
但他临时调整议事顺序这举动,微妙地给了州丞府的人一丝拉拢他的希望,而原本胜券在握的州牧府众人也有了隐隐危机感。
如此,两边的人都想通过对他升迁的表决来讨好他,不愿因此将他推到对立面。
霍奉卿太懂人心,也太懂权力制衡了。只是释放出这么一丝丝暧昧不明的希望,就能轻易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弯弯绕,便是云知意两辈子都耍不熟练的花样啊。
在众人纷纷表决赞同的声音中,云知意也随大流,懒搭搭比量了个赞同的手势,眼角余光斜斜瞥那个一脸冷漠正直的霍奉卿。
这厮经过一年的摔打真是不得了,又狗又贼,可谓“狗贼”。
除霍奉卿本人外,满座剩余十七人全员无异议通过霍奉卿的升迁提案。
之后便开始探讨学政司在各地增设开蒙小塾、官医署新增官医书院之事。
说巧也巧,在今日这旬会上代表学政司发声的人是陈琇。
去年夏日官考后,陈琇最初得到的职位是州丞府记事官,算个不好不坏、不上不下的闲职。
去年十月里,学政司章老向州丞田岭要了她去,提拔她任学政从事,交给她的第一桩要务便是这增设开蒙小塾的事。
她为此已与官医署争辩大半年,游说各部也不是一次两次,却始终无果。
别说州牧府为了官医署不会轻易向学政司松口,便是州丞府辖下各部对学政司这件事的态度都不统一。
无论是广开蒙学还是新建官医书院,都是一笔长期而庞大的支出,若两项同时展开,对诸如漕运司、军尉府、工务署等部的拨款势必压缩。
学政司算个清水衙门,陈琇自身又无筹码可与人达成利益置换,大半年的辛苦奔走自是枉然。
学政司这事上辈子是由云知意经手主办的。
当时她在去年底就已经强压着各方达成共识,此刻各地小塾已陆续在建。
这辈子她出去了一年,此事拖到眼下还在各方拉锯阶段,实在让她不是滋味。
她明白,不是陈琇不尽力。
当初曾有人在背后鄙视她做事总靠着云家声势,但说穿了,同样一件事,由她来办,和换陈琇来办,结果就真的不同。
果然,在陈琇向众人再次剖析广开蒙学的必要与长远好处后,官医署立刻激烈反对,并顺势强调开办官医书院的紧迫性。
漕运司担心同时增加两笔长期开支会导致压缩漕运相关拨款,自是跳出来搅局,巴不得两项提案都不通过才好;
连顾子璇都怕这支出会导致缩减军尉府粮草供应,虽未反对,但也未明确支持。
大家各有立场与顾虑,意见无法统一,言来语往间嗓门慢慢大了起来。
云知意被吵得心烦,两耳嗡嗡作响。
她悄悄在桌面遮挡下摸出荷囊里的小竹筒,倒出一颗薄荷蜜丸,借着喝茶的动作飞快塞进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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