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2)
陆昕闷闷的说:“我妈妈都不在了,林程……我是说他也不欠我们家什么的。”
宋可失笑,反问:“这是要我转达吗?”
陆昕又不做声了,宋可也不再久留,说:“名片我留在这,陆小姐考虑好可以随时打我电话。”
陆昕还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在地上磨蹭,眼角的余光撇到宋可即将摸到门把手,下意识的喊了出来:“请等等。”
店里从来没有这么大的声音出现过,不少客人都看过来,还有小沈皱着眉头的白眼,陆昕红了脸,脚步却没有停留,走到门口跟宋可说:“我跟你去,请等一下,我换下衣服。”
10分钟后,车子载着陆昕行驶在N市有些拥挤的马路上,陆昕看着窗外缓缓略过的景象,心里不免对马上的会面感到紧张。想起第一次看到那张相片,是个合照,有他还有她的妈妈,站的一前一后,脸上都是极灿烂的笑。照片背面是她妈妈娟秀好看的字体:林程远陆文月。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名字,却不知是谁。而第一次见到他是3年前,妈妈化疗住院,医生打电话给她让她去医院,那次主治医生告诉她,妈妈的化疗结果不理想,癌细胞已经有扩散的迹象,希望她有这个心理准备。陆昕不愿意去回忆,那一刻自己躲在楼梯间哭的有多伤心,那种害怕失去的滋味抓心挠肺,而也是在那里,她看到了林程远,从病房出来后还在门口站了许久。
车子缓缓而行,渐渐远离了闹市区,开进了一条林荫大道,七拐八拐后停在了一栋不怎么起眼的两层小洋房前,庭前花圃里种满了各色月季,风一吹,飘飘摇摇,竟是很美。
宋可领着她站在门口,按了按门铃,没过多久就有一个跟陆昕一般大的姑娘来开门,看了看宋可又看了看陆昕,笑着请他们进屋。
房子里的陈设很简朴,却是书香氤氲,墙上挂着好几副字画,连底下五斗柜上也放了几幅似在晾干墨迹。
陆昕还在打量,就听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
陆昕转脸看去,林程远就这么慈眉善目的站在楼梯口,静静的望着她。他请她坐,还亲手煮茶给她喝,屋子里瞬间茶香四溢,特别沁人心脾。
晶莹柔润的青瓷茶盏从他手里递过来时,陆昕有瞬间的出神,原本在车上的忐忑倒是随着林程远的烹茶动作而淡了许多,茶杯中浮晃著一抹淡碧,几缕轻烟散着温热,她赶紧接过喝了一口来掩饰刚刚的尴尬,只觉得舌尖微甜,一股茶香从鼻端沁到咽喉。
“你能来见我,我很高兴,”他顿了顿,又道:“你长得很像你妈妈。”
陆文月有着江南水乡姑娘特有的温婉秀气,又读过书,可谓是才貌双全,当时在乡里就远近闻名。陆昕很多时候也会觉得庆幸,庆幸自己像妈妈多点。
“很抱歉过了这么久才跟你见面,我心里其实一直都很记挂你,但是前几年,我的身体也出现了一点小问题,所以一拖就拖到了现在。”林程远看她的眼神很温柔,岁月和疾病也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记,但他的气质依旧很好。
“其实,3年前,我在医院见过你,只是你没瞧见我。”陆昕低着头,轻轻地说。
林程远“哦”了一声,仿佛在回忆,“没想到,那是我和你妈妈最后一次见面。”他的脸上依稀露出不舍和痛心的神色,“如果她肯让我早些知道,我也可以早点给她帮助,也许文月也不会……”
陆昕捧着茶盏的手发紧,她不想去谈妈妈已经不在的这个事实,那是她无法言说的伤,他林程远又怎能和她有一样的情感,而且后悔的都是“如果”。
直到林程远开始跟她说他和陆文月之间的事,陆昕的神经才开始敏感起来,那是她一直想知道的秘密。
那是1962年,25岁的林程远被下放到了陆文月所在的那个乡,负责生产建设,那时候的林程远个子高高,皮肤也白,还是个有文化的干部,笑起来丰神俊朗,一下子十里八乡的都传了开去,还传他只要在这里寻着媳妇儿就扎根到底了。结果每天都有一票子的人来看他,弄得他哭笑不得。但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会遇上陆文月,还真喜欢上了她,一个在他看来长得水灵水灵的姑娘。林程远说是陆文月让他有了在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安家的念头,连当初被下放的惶恐和忧郁之感也随之淡了起来。但是陆文月觉得他是个有才干、能做大事的人,她了解他的抱负和理想,她希望林程远有个好的将来,更重要的是她愿意等他。没想到,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国家特招有技术的人员入伍,按说那时候的林程远年纪已经算不小,但当兵未必不是另一种出路,陆文月支持他去。过审之后,离别的日子转眼而至,俩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拍了那张合照。
林程远当然也知道这乡里想要陆家女儿的人也不在少数,所以一再嘱咐陆文月收到他的信后就马上给他回信。不能见面的日子俩人就靠着一封一封的信解着相思,林程远说1年多后他回去看过陆文月,也在陆文月的父母面前表了态。但是美好的开局并不意味着有好的结局,后面不用林程远说陆昕也知道怎么回事。
陆文月的弟弟陆文旗上山作业时摔了下来,生命垂危,一条腿还恐要截肢。突如其来的噩耗让陆家惊慌失措,掏出所有积蓄、变卖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凑来的钱也难以对付。这时候的陆父提出了让陆文月嫁人,嫁给乡里土财主的大儿子沈益德。外婆说妈妈那时候很安静,没有哭也没有闹,每天就是在病床头守着弟弟。陆沈两家的亲事让乡里炸了锅,都说陆家卖女救儿,沈家趁火打劫。而林程远再收到回信时,再也不是厚厚的好几张纸,就一页一句话:我结婚了,一切都好,不必再念。
林程远说完这些整个人都黯淡了下去,靠坐在沙发上显得特别的心力交瘁。陆昕从心里感受到眼前的这个人可能至始至终都没有忘记自己的妈妈,还可能深爱着她。她突然很难过,替妈妈难过,如果当初林程远没有走,事情会不会就完全不一样了?妈妈会不会幸福一点,而她陆昕又会不会幸运一点?她压抑着哭腔,心里挣扎了半天,抬头问他:“那,那你和我妈妈有过孩子吗?”
林程远闻言抬起头看向陆昕,像是读懂了她眼中那若有若无的期待和不安,陆昕紧张的拽着自己的裤子,拽的指节都开始发白。
“没有,我和你妈妈彼此尊重,我们发乎情,止乎礼。”
陆昕说不出自己是失望还是窃喜,一时哽咽又低垂了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孩子,你妈妈虽然不在了,但只要你不介意,尽可以把我当作你愿意亲近的长辈,有什么困难和需要都可以跟我讲。”
有时候,爱屋及乌,无非就是如此,陆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