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1/2）

仙界人人都知道，那司世间百草、仙品琼葩的丹芜君第二子，是个自盘古开天以来、六界闻所未闻的头一个仙胎。

话说那幼子出生时，六界仙株一夜竞发，争相怒放，丹芜君的万茗园内更是灵气四溢，百草丰长。天降此祥瑞，众仙原以为，是神界哪个早已归于虚无、和天地同化的上神重临于世，急忙惊走奔告探查消息，却突见数道彩光直射殿内，一时灵气汇聚、翻涌无边。随后又乍然归于一处，猛然急凝。最后一声婴儿啼哭倏然响起，让惊奔而来的神仙们个个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却只见，那呱呱坠地的幼儿周身仙气缭绕、灵光肆满，非比寻常，众仙一看，无一不瞠目结舌——竟、竟是个天命仙格！

丹芜君大喜，以为天命神现，他们这司百草一族，终于要出个开天辟地、有点化万物之能的上神。神者，有创世之能者也。这世间百草，由天地孕育，虽则由他司掌，却并非由他所创。换句话说，丹芜君只能管已存于世的仙草，却并不能改其物性，更不能生造灵株。故而万古以来，仙界只闻有司百草的上仙，却从未出过一个能创百草的上神。

这仙胎一出世，便是天命仙格。旁人勤勉修炼数百年，尚且不能直列仙班，即使修炼成仙，还或有堕仙之劫。这天赐的仙骨，岂是一个好命了得？

众仙纷纷赶来道贺，皆以为如今神踪隐匿，那些尚未归寂的上神们着实难觅，寂寥万年的仙界，似乎终于要翻天覆地、焕然一新。

按丹芜君所望，若是幼儿能勤加修炼，有这一身仙骨、再加上天道所佑，不出五千年，他仙界必出一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能化物创世的年轻上神。

可偏道如何？那天命仙格，竟是个无心修炼的主！这一身众望，丝毫不放在心上，他这一身仙骨，竟也全辜负！不用刻苦修炼成仙，倒让他成日四处游玩，赏物阅性，最后，竟落得个逍遥自在、不急不躁的温润性子来。丹芜君气得跺脚，直把他关在园里逼他修炼，他却在里面怡然自得浇起花来。

有仙问，你天命所望，不勤于修炼，岂不白白浪费了你这一身仙骨？他却只淡然摆手，泯然一笑，毫不听进脑子里。

仙界惶惶四千年，一晃而过。丹芜君见他不思进取，原先还会破口怒骂，想方设法，命他专心修炼。可是不管怎么着，那天命仙格，总是一笑而过，任你如何怒目圆睁、苦口婆心，脸上还是那般不为所动、温润自得。丹芜君见他着实不争气，整日垂首叹息，最后一怒之下，赶他去卢秋山夷木仙人那看守药园，眼不见心不烦，两方倒是都落个清净。

此后闻辰替夷木仙人看守药园，倒是愈发不思修炼，悦然快哉。夷木仙人为一白发老叟，掌管卢秋山一方仙土，平日里最喜植仙草，世间珍品，必搜刮移植进他那药园，悉心栽培。所以和丹芜君为深交，在仙界也颇有名望，丹芜君不在时，来求仙草的，皆到他这来，凡所有者，无一不予。

闻辰平日里就去仙界四处游玩，闲时就和来求药的人畅聊仙界诸事，哪处新出了什么杂事，哪处又有什么新近的人位列仙班。要么，就是和夷木仙人品茗下棋。

夷木仙人喜饮无醉酒，这无醉酒，听闻是酒仙采人间百情百痴、集仙界百果、再用天山每百年所融第一道雪水所酿。饮者无论神、仙、人、魔、妖、鬼，无一不醉。饮无醉酒者更无酒量之说，遇到该醉的时候便醉，下一回再饮，醉的时候又有不同。醉甚者，一醉可至三千年。这三千年一过，沧海也能变桑田，身担重任的仙人长醉不起，岂不是仙界大乱？偏偏这酒又入口清冽，醇香甘齿，入腹后更有浓郁余味上涌，世间百态，人情炎凉，尽融于此，能饮酒者无一不爱。好在饮酒之前，仙人们还记着托人代理事务。如此万年，仙界倒也没出什么大乱子。

所以更多时候，闻辰多是把喝得满脸熏红、人事不知的夷木送进殿中酣睡，然后帮忙处理他那抛在脑后的一堆烂摊子事。

他这卢秋山一待，便又是数千年。

仙界众人仙寿命高远，这几千年一过，饶是再大的动静，也在平寂悠长的千年时光里，慢慢淡去。如今提起那丹芜君第二子，众仙倒还是会对他出生时的异象津津乐道，之后若又提到仙界终究没能出来一个新上神，则又都略表惋惜地垂手复叹。众仙们倒也不见得有多少真的惋惜，只是毕竟这万古无波的仙界实在无聊，总要有些人尽所知的八卦话头，供整日无事的仙人们饮酒磕瓜时谈论起兴不是？

闻辰此人，生性温润可亲，举止不矜不躁，又名声在外，倒与仙界众人相处得十分融洽。故而再有仙人提起，众仙们也只是哈哈一笑，玩闹而已。人各有命，仙更如此，若是心思不通透，岂不是要在这漫长久远的年岁里憋屈死？不愿修炼便不修，你管他作甚？

闻辰平素交好的酒仙一日随性玩笑道，丹芜君这样欲成大事的性子，怎么竟生出个毫不配合的仙胎来？闻辰淡淡啜饮一口无醉，一双清泉似的乌亮眸子只一瞥，浅笑道：“我天命仙格，不用修炼，也不用度仙劫，已是不死之身，又何必求那神格？众仙皆道我应勤勉于修，可我又为何而修？”

酒仙听了哈哈大笑，手下一抖，刚酿的夜栖果酒便从杯里溢出四洒案上，但他也顾不上酒，反而连连拍案笑呼：“是也是也！你倒豁达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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