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鸟旧林(一)(1/2)
升平三年,晋国大都督桓温领兵在外行军袭邑的时候,在硝烟散尽的战场上,看到了一个裹于红澄澄襁褓之中的弃婴。
在所有认识桓温的人眼中,桓温不是良善儒臣,是杀伐果断促使他达到了今天的地位,可是,在白骨露野的战场上看到这个婴儿,桓温竟心生怜悯之心,不仅没有除掉这个可能是敌人之后的遗患,反而将其带回军营,命人好生照顾。
一年后,桓温凯旋归朝,被朝廷封为南郡公。他家中的老四桓祎天生痴傻,膝下无子无女,桓温便令桓祎认此婴为女。
从此,桓家便多了一个未曾流淌着同族血脉的小姐。
当时的人们对此津津乐道,始终猜不透桓温为何会突发善心,有人说此婴其实是仓皇败北的敌军将领的女儿,也有人说此婴是普通将士与军妓之女,更有人说此婴是战场上森森鬼气衍生出的妖魔,总之,离谱荒唐程度,不亚于一本博人眼球的猎奇话本。
不过桓温并未受此影响,在婴儿两岁时,为其取名为“琂”,意取“似玉之美石,切磋琢磨之”。
至此竟然比疼爱亲生孙女还要珍宠桓琂,真是世所罕见。
在桓琂龆龀七八岁时,桓温设宴邀请好友入府一聚,所有人畅饮于园,宾客尽欢,太原王氏家主王坦之看见了桓琂,甚是喜爱,执其手笑曰:“此女可嫁吾孙为妻。”桓温爽快答应,于是桓琂便与王坦之的孙子王霄之定下了娃娃亲。
如此一来,更有人认为桓琂是被天道眷顾的人,从小到大皆是福运无双,但不知这福运有没有耗尽的一天……
转眼间到了宁康元年,桓琂已经十四,此时的桓温权势滔天,不再满足于区区的大司马之位……
***
桓琂回到阔别多年的建康城的那一日,正下着绵绵细雨。
桓琂坐在马车里面,将手伸到车帘外面,雨滴落在手心,凉凉的,很舒服。
时值二月,春色未显,经过建康城外毓秀山河,只见杨柳干秃,苔草灰白,河面薄冰沉浮,有几个衣着破烂面色土黄的人蹲在河边,用脏兮兮的手舀水喝。
越接近建康,这些贫苦百姓的身影越来越稀少了,她记得刚出姑孰时,路边都是衣衫褴褛的百姓,他们的目的地都是同一个,那就是繁华安稳的建康。
远远望去,就像密密麻麻的蚁群朝着蚁穴进军。
而现在,只余稀稀松松的人点,大部分流民都不见了,或许死在了半路上,或许已经找到了安家之地。
桓琂正欲放下车帘,目光忽然瞥见河畔柳树下的人影。
那是个瘦骨嶙峋的老人,看样子已经死去,尸体倚靠在树桩,肚腹处的麻衣裂开了一道大口子,从他凹陷下去的肚腹可以看出,他已经被掏空了肠胃等内脏——这显然不是人类所为,或许是猛兽杂禽,亦或是……那些别人口中传说的可怕的东西。
另外还有几名倒在树下的流民也是一样的处境。
他们的尸体被初春的雨水腐蚀,已经发出恶臭,若是夏天,必有虫蝇环绕。
桓琂面对此瘆人场景,也不怎么惊惧和同情,倒显得有些凉薄,对身旁的侍女隋珠低声细语道:“想不到龙气聚集的建康,也会出现此种情况。”
隋珠顺着桓琂的目光看向尸体,很快惊慌地移开了视线。
战乱与贫穷使这些人一直流浪下去,得不到安宁与稳定的生活,甚至还要被当成妖魔鬼怪的食物。
隋珠面露不忍之色,看向桓琂,神情忧郁道:
“那些人长途跋涉来到建康,原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个安全的栖身之所,谁知竹篮打水,死在了建康城外,真是可怜。”
“所以说,他们还不如不来建康……”
桓琂面容瓷白如雪,越发衬得眼角下那颗泪痣鲜红欲滴,若是让那些迷信的妇人见到,一定会觉得她面相不祥,不是个福气之人。
隋珠道:“可如果他们不来,依然有可能死在别的地方。”
“死在别的地方,总比因为巨大的心理落差而不甘地死去要强,”桓琂认真地说道,“本来就是希望渺茫的事情,一开始就不应该抱有希望,当权者粉饰太平,通过各种手段渲染建康城的繁华太平,哄骗那些人来到建康,本就是一场无心的屠杀。”
“可是小姐啊,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宁愿怀揣着希望死去……”
听到隋珠的话,桓琂愣了愣,最后当做没有听见,怅然若失地望向车外。
连隋珠都比她要乐观得多……
不由想起了临行前与祖父的对话。
“阿琂明年便及笄了吧?”桓温的笑容和蔼可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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