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审中]（1/2）
二
第一次见到李佩元，是在两年前。那天郑凝眉从她所在的江环县到邻县东门县去看奶奶。奶奶已经年逾古稀，但身体还算硬朗。然而爷爷早逝，她独自住在老屋里，总是有诸多不便的。郑天齐和妻子许玲虹曾多次提出要接她来江环，与他们同住，她却始终不同意。
“我老啦，就让我自生自灭吧，别增添你们的负担。”她每次都这样说，灰白的头发在风中划过一道落寞的弧。
其实郑凝眉知道的，奶奶应该跟他们住在一起。她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老人，经过了多少混乱的风雨！她是需要一个温暖的家庭的。她老了，却一个人住着，在寂寞的旧屋子里，靠着每个月到儿子的单位——他远走到更繁华的地方去了，扔下她在祖屋里——，拿上一点少得可怜的钞票度日，难得有什么人来看她，她是多么痛苦呵！可是许玲虹不喜欢奶奶，她嫌奶奶老了，碍事。她猜想，奶奶也是知道的。但场面上的话，总是要说的。而郑齐山呢，他一直很听许玲虹的话，他提过几次要接奶奶来，她不同意，也就作罢了。郑凝眉心里却是真记挂着奶奶的，她对奶奶总有些歉意，是为了她父母的薄情，也许更有些怜悯。
那天，郑凝眉也是忽然记起来，很久没有去看过奶奶了。她去跟郑齐山讲，说要去看奶奶，她没告诉许玲虹，她知道许玲虹不会答应的。
可许玲虹还是知道了，郑齐山一听了女儿的话，转头就跟她说了，还低声问她：“这事儿，你瞧着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让她去呗！我反正是不会去的，你想陪她去就去吧。”许玲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站得直直的，紧紧盯着他看。
郑齐山被看得心里发毛，他终于说：“好吧！眉眉也不小了，也该闯练一下，就让她一个人去吧。”
郑凝眉不准备在奶奶家过夜，她打算今晚就坐车回来的。于是便收拾了些物什，就要去赶八点半到东门的火车。她临走的时候，被郑齐山喊住了，他递过去一包东西，郑凝眉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很轻，没什么分量。她疑惑地看向他。
“你去看你奶奶，总不能什么都不带----”郑齐山压着嗓子说道，“这是些小零食，她喜欢吃的，你带给她。”
郑凝眉会意，点了点头。其实她也想带点东西给奶奶的，只是她怕许玲虹多话。
她环顾四周，没见着许玲虹，大概是回屋里坐着去了，做她的针线活儿。她这才松了口气，开门出去了。郑齐山在她身后站着，许是室内光线不够强的缘故吧，他的脸隐在一大片阴影里，看不真切。
郑凝眉慢慢步出巷子，忽然觉得全身松快了。就在刚才，她感到有一种透不上气来的感觉，那感觉几乎揉在她骨血里了。她又深呼吸了一下，这才向前去。
郑凝眉上一次去奶奶家，是在约莫一年前，被郑齐山带着去的。真难为她还记得路！她走过几条街，拐进一个窄窄的巷子，走到巷子深处，最破败的那一扇门前，那就是了。
她敲了敲门，门里传出来一个苍老的，颤巍巍的声音：“谁？”
郑凝眉听出那是奶奶的声音，她激动地喊着：“奶奶，我是眉眉！”
门的另一边有片刻静默，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郑凝眉看着眼前的老人。一年不见，奶奶的脸似乎更圆润了些，身上的衣服虽然旧，但很齐整，干干净净的。
郑凝眉有些惊讶，看来，奶奶过得比她预想得好些。
“眉眉！”奶奶紧紧抱住了郑凝眉，枯瘦的手臂硌得她生疼。
郑凝眉嗅着奶奶身上的气味，那味道真熟悉，像是所有的上了年纪的人都会有的，这味道令人心安。
几秒钟后，奶奶就放开手，让郑凝眉进了屋，坐在沙发上，然后自己也坐下。郑凝眉环顾四周，墙上以前开裂过的地方，都修补好了，灯泡像是换过了，光线亮极了，整个房间都被笼罩在光晕里。
她把郑齐山给的那包东西递过去，低声说：“这是爸爸让我带给您的。”
奶奶伸出手来，却没接那东西，只是拍拍她的手背：“准又是你们都不爱吃的-----你先放一边吧。我问你，你到我这儿来，你妈妈知道吗？”
“她知道的，她同意了。”郑凝眉连忙说。
“呵，难得。”奶奶冷哼了一声，见郑凝眉有些尴尬，连忙摆了摆手，“好了，不说这些了。你说过喜欢花不是？我这儿养了几盆花，领你看看去。虽然不是花期，但在长叶子，也还蛮茂盛。”
郑凝眉点点头，站起身，和奶奶一起走进里屋。
“喏，这盆，这盆，还有这盆，我对它们好啊，它们就长得好，我看了也高兴。我是把它们当成我的孩子的，可它们比你爸爸有出息多了。”奶奶有些怨恨地说。
郑凝眉只能向那几盆植物望过去，的确还没有长花苞，叶子是碧绿的颜色，很纯净。她赔着笑，有点苍白地说：“嗯，长得真好。”
奶奶不接话，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道：“我有个小朋友马上会来，我去到门口看看，你随意吧。”说完就走了出去，脚重重地在地面上踏过去，发出很大的声响。
郑凝眉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来看。她是读过书的，尽管只上完了中学。倒不是因为上不起学，是她嫌学校把人管束得太紧了。但她对文学的天生的兴趣，使她对看书十分喜欢。这本书原本是她为了坐火车准备的，但是在火车上她小睡了片刻，没把这书看完。现在可以继续看了。她坐到桌前的椅子上，翻开了书，到了之前折过一个角的地方，她继续看下去。
“我看到她和一个外国人一起走，她还是很漂亮，但比原来更有气质了。她也看到了我，走过来，喊我的名字。我也喊出她的名字。我问她：‘回来了？’她指着那个外国人说：‘这是我先生，他想来中国看一看。’然后，我们擦肩而过。我走出几步，忽然想起，忘记了邀请她参加我和文慧的婚礼。可是等我回过头去看时，她已经挽着那个外国人走远了。”
读到这里，郑凝眉就合上书页，怔怔地想一阵。她知道这故事到这里就结尾了，之后还有一篇后记。那么，这就是结局了，那么真实，却又那么残酷！她感到一股难言的惆怅，令她几乎要窒息。为什么年少时候的爱情，大多都破灭了呢？即使是有外界的阻力，难道就不可以克服吗？
她也算是年少的吧，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她会在这样的年纪里爱上一个人吗？
她愈想愈觉得不安，急急忙忙地站起来，转过身，准备到客厅里去。
她的身形在半空中僵住了，因为一个少年正倚着门望着她，他的个子很高，约莫在一米八左右，生着一张白净的脸，唇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
“你——”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他长得真好看。
少年对她扬了扬下巴，开口道：“你就是刘奶奶的孙女吧？”
郑凝眉知道，奶奶是姓刘的，几年以前，有一次，郑齐山带她来看奶奶，奶奶用一种悲苦的神情问她：“眉眉，你觉得，我是你们郑家的人么？”
郑齐山皱着眉喊了一句：“妈，你说什么哪！”
“你给我闭嘴，我要眉眉说，眉眉不会你们那一套。”奶奶厉声回敬。
郑齐山不再说话。
郑凝眉仰起天真的脸答道：“当然，当然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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