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1/2）

直到很多年后，阿筠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楚材先生的情景。

先生穿一身灰褐色的长衫，看上去已经很旧了，头发硬而短，粗粗的竖着，剑眉浓密，面相严峻，让人望而生畏。

但先生一开口，那种严峻的气质就不见了，他操着一口略带吴语的官话，讲话很客气，连连请两位女生进去。

“先生要外出么？倒是我们来的不巧了。”俊清提步进门，双眉一轩。

楚先生在她面前很局促似的，温和地说：“我和人约好了见面，但现在时辰还早，过半个时辰再动身也来得及。”

他有意避让俊清的目光，俊清却赌气似的多看了他两眼，才介绍阿筠道：“这是余筠，我新结识的朋友，她家中比较守旧，没有上过新学堂，但她很聪明，每天都来学校旁听。她仰慕先生，特地来拜访先生。”

阿筠手里提了一兜水果，忙放下提兜，拘谨地说：“冒昧上门，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先生收下。”

“不敢不敢。”楚先生忙还礼。

他是个礼数周到的人，却并不苛责别人的礼数，而他一见余筠，就知道这是个大家出身的女子，不由有些疑虑。

俊清为人再直率不过，他是深有了解的，虽然在他看来无一处不好，但大家子女多傲慢，容易瞧不起人，他怕这个朋友会给俊清带来不好的影响。

虽然不肯接受俊清的情意，但他无时无刻不在关心俊清的生活。

他暗暗下定决心，如果这位女士露出什么不好的苗头，他拼着惹俊清不快，也一定要告诫她多加提防。

没见面之前，楚先生在阿筠的想象中，是一位横眉立目的斗士，但真正见了面，才发现是一位真正的温雅君子。

余二哥在生活中也是这种人，而这多半得自于家庭的教导。

主人客气地请两位宾客在客厅里落座，这客厅没有沙发，有的不过是几张桌椅，硬板板的不如沙发软绵，却更让阿筠自在。

她一直不喜欢现代化的沙发，总觉得那东西把人的骨头都坐软了。

俊清看来是这里的常客，她熟门熟路去了厨房，在厨房里嚷道：“怎么一滴热水也没有！”只得烧上热水，洗了壶杯。

楚先生讪讪一笑，有些气弱地回道：“我也不知道，仿佛记得昨夜烧过一壶。”

“仿佛记得！”俊清从厨房出来，“先生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我……谁能放心的下。”她轻轻地说。

她看向楚先生，楚先生正巧也在看她，两人目光一对，立刻错开。

阿筠在旁边坐立不安，感觉此刻自己不应该在客厅里，应该在客厅外。

她此刻亲眼目睹两人情态，这相差十多岁年纪的一对男女，相处起来竟然是如此纯洁，如此含蓄，顿时将阿筠一颗不明情爱的心触动了。

阿筠本是不知风月的人，旁人爱慕她的容貌风姿，她不仅不会被打动，还会觉得烦恼。

但世上总有些真挚的感情，是连石头都会为之感动的。

阿筠当然不是石头，而俊清和楚先生也不是，他们很快发现有些冷落了阿筠，俊清对楚先生说：“先生一会儿还有约，我们不好多打扰，但余筠很仰慕先生，她带了自己的文章，想请先生指点。”

因为阿筠和楚先生素不相识，所以在来的路上两人就已经说好，由俊清代替阿筠提要求，阿筠只管按她的眼色行事。

见俊清这么直白，阿筠吓了一跳，见楚先生看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是什么正经文章……只是两篇散文，不堪得很。”

楚先生倒是和颜悦色，鼓励她道：“这很好嘛，年轻人，有志于文学，不要怕写得不好，就怕不敢动笔。”

先生都这么说了，阿筠的心情也放松了些，她取出自己的手稿，双手递到先生身前，“文笔拙劣，恐污先生眼目。”

楚先生深深看了她一眼，更加确定，她的出身一定不错。

他接过文稿搁在膝头，虽然只是小辈末进的文章，但他阅读时的态度之慎重，却不逊于阅读名家名作。

阿筠都因为他的态度有些局促了起来，生怕自己的文章配不上这样认真的态度。

在钱塘老家时，因闺中无趣，祖母钟爱的戏曲阿筠也不喜欢听，所以阿筠时常作文自娱。

她带来的几篇散文都是她精心挑选出来认为尚可的，但在楚先生这样的大家眼里，只怕也是拙劣得很。

楚先生逐字逐句认真读着，前两篇是写景的，写的是钱塘的秀丽山水，文笔稚嫩，缺点也不少，但也不乏可圈可点之处，文字颇为清丽可喜。

看到值得称道处，楚材习惯性地摸出烟杆想抽上两口，手都摸到烟袋了，想起还有两位年轻的女士，又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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