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故剑(1/2)
久澜寻到顾久澈时,已是两日之后了。
当日她找到机会上岸后,便往去万重崖的路上,一手牵着傅莼,一路沿途寻找印有桐花标记的药铺或医馆。
那些药铺虽非收编于掌天教名下,却与医宗有着莫大的渊源。其内之人,大都受过夏苡的恩惠,他们在滁州至万重崖一带以开设药铺医馆为名,常年在暗中默默支持医宗。除了医宗的弟子,外人皆不知晓他们的存在。
如今掌天教与十三派联盟之间的战事正紧,医宗的弟子分散在各地救援,亦均以此为据点。久澈外出传送消息或物资,也必然会经过它们。所以,久澜坚信,只要通过他们,必定能打听到久澈的行踪。
也确然,她在两日之后,于距万重崖不远的采蘋镇上发现了久澈的踪迹。
彼时他已昏迷了三日,被驻守该地的店主收容。久澜去看他时,他恰好醒来。
他一睁开眼,看到久澜,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师姐,不好了!”
他急急忙忙坐起身来,急迫地直拍大腿,道:“我听说有人在滁州城外看到过樵溪村的村民!雁山派的人,他们要往琅琊山去了!快,快让大师姐他们离开那里!”
而后逐渐清醒过来,看到傅莼和红肿着双眼的久澜,突然便有一种不妙的预感,紧张地直咽唾沫,结结巴巴地问道:“师……师姐,难道……”
久澜垂下眼眸轻轻叹息,哽咽道:“太迟了,冷沙洲已经毁了。”
“那他们……”久澈追问道。
久澜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久澈一下子瘫坐了下来,喃喃道:“怎么会?都怪我……要是我没被他们抓到,也许就来得及了。”
久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不是你的错,久澈。”
她第一眼看到了久澈的伤痕,便已难以想象他在过去的几天里经历过什么,又如何从虎口之中逃脱。她只知,他所经历过的困难与伤痛,都不是她以任何立场,凭三言两语就能轻飘飘地带过的。
而且她也逐渐明白,此番雁山派能够如此“顺利”地攻破冷沙洲,其计划之周密,明显是有备而来。即便他们能提前知晓,也未必就能逃过这般结局。
但如今她更想知道的是,冷沙洲地处隐蔽,绝非轻易就能攻破之地,为何雁山派便能攻入得悄无声息,竟似完全了解冷沙洲内外的布置与地形般,等到他们发现之时竟已几乎陷入绝境?
这背后究竟隐藏了多少她所不知的秘辛?
可这不是她眼下所能追探之事。
她俯下身去,递给傅莼一小颗糖果,并摸了摸她肉嘟嘟的脸颊,道:“莼儿,你就陪澈哥哥待在这里好吗?”
久澈一听,急道:“师姐,你要走?”
久澜道:“我还要回万重崖,大师姐……她有事交代于我,唯一一回,也是最后一回,我必须要把它办好。你身上还有伤,就留在这里休养吧。莼儿她还小,跟我东奔西走的也不方便,还是留着这里比较妥当,只是,要有劳这里的各位照顾了。”
她又回过头去,温柔地叮嘱了傅莼道:“莼儿,你在这里要好好地听哥哥和各位叔叔的话,别到处乱跑,知道吗?”
傅莼乖巧地点点头,道:“知道了。外面的都是坏人,莼儿不会到处乱跑的。”又拉了拉她的衣角,满眼期盼地问道:“那久澜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久澜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很快,等我把手头的事情办好,就会回来找莼儿的。”
傅莼笑道:“好,那莼儿等姐姐回来,莼儿还要姐姐带的糖果!”
久澜微微一笑,便将傅莼牵着自己的小手交到了店主的手里,低声道:“劳烦了。”
她才恋恋不舍地走出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回头,看见傅莼正冲自己笑的模样,不禁就回想起傅娘子叮嘱自己的话语,心底泛起一阵酸涩:“她的母亲曾嘱咐了我,要我照顾好她。可是……我连自己的前路都不知如何走,亦不知前方还会再遭遇什么,又如何照顾好她?”
唯有心上许愿,诸事安好,一切无恙。
然,终不过奢望而已。
大战一触即发。
久澜回到万重崖不久,十三派联盟便以迅猛之势攻到了万重崖脚下。然而,他们来势虽凶,却也被崖下的护山迷阵“桃云霞絪”阻挡了攻势,一时困于崖下,倒也难以攻得上去。
一日之后,毒宗又在桃林中加入了瘴气。不知情者试图破阵,却纷纷被瘴气毒倒。短短几刻钟内,十三派联盟死伤甚众。如此僵持久攻不下,十三派联盟索性便以俘虏引路。
他们以一条条长长的铁链拴住众多俘虏,强逼他们闯入毒阵之中,只得前行,不得后退。一旦发现有人试图逃跑,一条链上的人都要即刻斩杀。如此一来,那众多俘虏之中,固然有宁死不屈者,却也有胆小怕死之人。只需有那么一个,撬开了嘴,那么一切都好办了。
这便是那最后一役了。
久澜回忆起那日的血色漫天,抬头看时,只见苍茫天际血红一片,无人知那是被那黄昏的夕阳所映照,亦或是被崖上的血色所浸染。
重重山道之上,尽是死尸,有敌人的,也有故人的。剑宗剑法高超,毒宗用毒诡辣,自是与敌人正面拼杀。那些年里教内失传过的各种诡异奇毒,都被毒宗或真,或假,或真假掺半地重新制了出来,用于战场之上。那遍地的一具具沾满黏腻血迹的尸体,死状可怖,已无人能追究得清他们究竟死因为何。
久澜一路退到山崖边时,身上已沾满了鲜血。那上面有敌人的,有她自己的,也有师兄师姐的。能走到这里的医宗弟子已不剩几个,而她随身的短剑也不知被打落在了何处,如今手里捏着的是半路拾来的不知是何人的长剑,用得极不顺手。
而她也没有多少退路好走了。胳膊上的伤处还在流血,可她却根本顾不得。
夏苡的腿伤得极重,走到这里时几乎已经寸步难行。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无奈地掰开了久澜的双手,道:“小九,到此为止吧。”
久澜一怔,急忙追问道:“师父,什么,什么到此为止?”
夏苡摇摇头,轻柔地拢着久澜额前的碎发,道:“小九,你记着,这次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如若你能活下去,我先前与你说过的,我写的东西,阿渊写的东西,你都要保管好,千万不能让它落到旁人的手里,任何人都不行!”
说到这里,她的瞳孔猛然张大,继而奋力地将久澜推开。久澜始料不及,身形未稳,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却只见一把利剑刺穿了夏苡的胸膛。
就在她眼前,相隔几步远的地方,青衫浸血。
不过咫尺,却已相隔天涯。
弦断琴绝。
她忽然就不想再走下去了。
这条路,分明坎坷崎岖,却又能一眼望到尽头。她倦了。
眼前的一切都如染上一层腥红的血。
她所身处的修罗地狱,曾经却是她的家。这里播种着她最初的理想,最初的温柔和最初的善意。来到这世上的许多年,她本就拥有的不多,也祈求的不多,然而到了今天,她还是全都失去了。
她想起曾经对师父立下的誓——医者行于世间,从此只救人,不杀人。
可她如今填满胸腔的却是从所未有的汹涌的杀意。
那是她第一次,想要把眼前的这些人都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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