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2/2)
蓝忘机:“明天抄《不训》一遍,思追一样。”
“父亲,为什么抄《不训》啊?《不训》比《上义》长啊!而且还长了好多!”蓝念更难过了,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不但没减罚而且还变本加厉,明天她就算用狂草抄写也不一定有时间去后山玩了。
“父亲,抄《上义》可以吗?”她朝蓝忘机眨了眨眼睛,想耍耍小赖皮。
要是别人在冰冷的含光君面前这样撒泼,定会被他禁言,然而他面对蓝念却只能欲言又止。家规不可破,这是家训的精髓,而爱女不肯欺,这是对那个人的余念。这让他怎么好呢?他转而无奈地摇头,转身朝门外走去,留下一句“吃完。”
蓝念虽然对抄《不训》一事十分哀怨,但蓝忘机对她的温柔和手下留情她还是有所感触的,心间一暖,又回到桌前低头啃起自己还没吃完的鱼。她啃着啃着便开始在心里想:当年被父亲带回云深不知处到底亏不亏?捡了个芝兰玉树月明风清的父亲,攀了个遐迩闻名声名显赫的修道世家,怎么算也是赚的。不过让她唯一觉得亏的也许就是这个——家训四千条,这不准,那不让;饭菜清汤寡水,甚至比以前收留她的穷人家还寒酸,整天青菜豆腐,自己都寡得快连爹都不认得了。
不一会儿,蓝忘机提着一只药盒,携着一把佩剑,又轻步走进蓝念的房间。然而蓝念已经啃完鱼骨头,坐在床沿边打着嗝。从她的坐姿和打嗝行为来看,除了她头上的云纹抹额证明她是蓝家嫡系外,完全一点也看不出蓝家人的“雅正”二字。
蓝忘机走到床边坐下,从药盒里拿出一条沾了清水的白绢,捉过蓝念的手,把上面的汤水细细擦去。蓝念看着父亲认真而耐心的样子,突然又觉得什么也不亏了。待蓝忘机把她的一双小手清理干净后,他又从药盒中取出一个小匣子,慢慢打开,一股药香便漫散开来,晕染了这点点父女时光。他用指腹挑起一点青草色的膏药,在蓝念的手心细细摩擦,在一条条红痕上小心地按压,直至将膏药涂抹均匀。夜间,屋外的春寒尚为料峭,而屋内甚是温暖,无论是小炉内,还是她心里。
“谢谢父亲!”虽然蓝忘机的脸色毫无波澜起伏,少见喜怒哀乐,但蓝念依旧可以从他的眸子里看出父亲对自己的心疼。
蓝忘机极浅的眸子有一瞬的黯淡,但并不明显。似乎只是眨眼功夫间的事,他又恢复了平时波澜不惊的神情,淡然道:“你我父女,不必言谢。”
处理了蓝念的伤口后,蓝忘机将摆在一旁的佩剑拿起来,放在她面前。
“今日是你的生辰,你也年满十三。这把剑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蓝忘机手中的这把佩剑被收在云纹鎏金镶边的红橡木剑鞘中。剑鞘的口端有用精巧刀工雕刻的两个流畅行楷——骄矜。这“骄矜”二字写得有张有弛,乍一看放荡不羁,细细端详却内敛深沉。剑柄的一端缀着格外鲜红醒目的流苏剑穗。
蓝念小心地接过佩剑,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发现“骄矜”两个字时,心里不禁有点别扭和诧怪,她想:父亲不正是用这佩剑的名字戳了自己的底吗。
“‘骄矜’?”她问,抬头笑着看向蓝忘机:“父亲这不是说我吗?‘骄矜’是个贬义词呀,怎么用来作我佩剑的名字呢?”
蓝忘机:“反用其意,告诫。”
“告诫?”蓝念转着眼睛想了想,像是想通了什么般点了点头:“若说是告诫的话,那可真算得上是个好名字了。”
“嗯。”蓝忘机含笑地点了点头,“抽出来看看吧。”
蓝念一想到这把漂亮的剑以后就归自己所有了,高兴得无以复加。兴奋地接过骄矜,她甚至可以听到胸腔内的心脏嘭嘭直跳。蓝念一手扶上剑柄,十分小心地将其拔出。
一道红色的剑光闪现,如初旭之光破晓。
红光映着极浅的眸子,“红色的剑芒!?”她听见她惊讶的感叹。
“嗯。喜欢吗?”蓝忘机见她这副惊讶欢喜的样子,知道她大概很喜欢这礼物,他很欣慰。
“喜欢!”蓝念将头凑到蓝忘机脸旁,用嘴在他脸颊啄了一小口,就像一只顽皮的小鸟用小喙轻轻地啄了一下老木,一向面无波澜的蓝忘机竟罕见地露出惊喜的颜色。
蓝念将剑身全部抽出,剑芒的红光如虹贯日。她起身信手在房中舞了舞,剑身所到之处,红光烨然,伴随着剑势,如火如莲。火光将蓝忘机的浅色眸子点亮成醉酒的颜色,他这仿佛一醉的梦却是梦回了多年前,就像看到了他心里挂念了十三载的人儿一样,移不开眼。
蓝念觉得十分佩剑合自己的心意,霍然将其收入鞘中,又捻起剑鞘细细打量。
“父亲,蓝家的剑芒一般都是蓝色的,为什么你给我的佩剑剑芒是红的啊?”
“你和你娘一样,喜红。”蓝忘机的眼眸深邃起来。
“那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蓝念偏过头,眨着眼睛。“我虽然以前经常噩梦中见过他,知道他是人们口中十恶不赦的人…父亲,我娘他…当真如此吗?”
蓝忘机:“…”。
他低着头,额前的发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像是进入了很长很长的回忆。
记忆中的他…初见时,殷红的头绳将一头黑发高傲的束在脑后,月光将他飒爽的身姿投在墙头上,像是书法中遒劲有力的横斜一笔,那人一连犯了两条家规,还笑着妄想分酒免祸;藏书阁中,他总不会乖乖坐好罚抄家规,字迹潦草凌乱,就和他本人一样,插科打诨,风流倜傥,不知愁为何物;白凤山围猎,桀骜不驯的他,一身黑衣,体型修长,身下跨着棕黑的骏马,腰间别着赫红的陈情,扬眉对自己抛花一笑,顾盼神飞,丰神俊朗……
“他,很好。”
回忆牵扯起来,就像推倒了多米诺的第一张牌,接连反应,一发而不可收拾。酒楼内,为残杀温晁而相争相悖;夷陵的不欢而散;乱葬岗上的缠绵缱绻竟与后来不夜天的拔刀相对相互碰撞,发出“咯咯咯”的嘲讽的嬉笑……
蓝忘机的悲楚一时尽数涌上心头,侧过头,一手扶额,闭上眼睛。
“是我…不好。”好听的声线这时却哽咽了,像是残破的琉璃盏,盛不下满溢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