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1/2）
大海漆黑下来的时候，最是浪漫。
没有月亮的海面上，只有遥远的一星灯塔，漠然散落在水面的细碎微光借着海浪的势力侵略上岸，冲破蜿蜒软绵的海岸线，漫过疙瘩寒碜的礁石，最后推着反射着黯淡荧光的细沙往前堆积。
慢慢地叠成了数不清也分不开的微弱气声。
肌肤深深陷进沙砾的密密麻麻的像是被蟹类钳咬的尖锐刺感在渐渐丰盛热闹起来的腥咸的海风中变得麻痹而失去了真实感。
海的咸度被放大，无限重复地浇在有幸裸露在空气中的皱起来的丑陋皮肉上。
没有了人声鼎沸的喧闹，整片海尤其是白天被踩的坑坑洼洼的沙滩终于得以释放他们最本真最热烈的样子。
尽情地冲刷。肆意地翻涌。
这是生命最鼎盛精彩的样子，也是生命最绝望微弱的时刻。
海风中夹杂着越来越微弱的喘息声。
最后，月亮升起来了。
一切又慢慢死寂下来。
像是在默哀，在布施他们最后最温柔的庇佑。
秒针倒数三声最后落下的那一刻，于斯推开了甜品屋的玻璃门。一进门，浓浓的的甜腻味道就从四面八方争先恐后地扒拉到她身上，甚至带有十足的侵略意味想要从她的口鼻一路长驱直下。
她不禁皱了皱眉，又很快地把一切不适感掩埋下去。
甜品屋或许是一个能给人带来甜蜜幸福的所在，但对于她来说，这种甜腻的感觉浓重到轻佻虚无，只不过是一种所谓的苍白无力的替代品。走出这扇门，现实的苦涩会更加猖狂明显。
她走到靠窗的位置，拉开孙苓对面的椅子坐下。
已经是深秋时分，甜品店里的温度还算适宜，于斯穿了一件褐色的卫衣，细长的腿把黑色的修身九分裤点缀的格外清新立体，一双长袜却把漂亮的脚踝包的严严实实。早上出门前，她难得一见的把有些长过肩的头发简单地绾在脑后绑了个半高马尾，把一张原本就精致小巧的脸衬得更是鲜活明媚。
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算是穿得很厚的了，毕竟榕城这个南方小城四季变化的幅度并不大，真正冷到让人不敢出门的时间加起来并没有多长，留给人的慢慢反应入季的时间也格外充足，她很少撞上比她对季节气温变化更为敏感的人。
但坐在她对面，紧紧挨着孙苓的小孩却已经穿起了厚厚的棉衣外套，戴着毛线编织帽。
“斯斯，你来了。”孙苓把桌上的菜单推到于斯面前，“要吃点什么？这家店的芒果班戟挺不错的。”
“不用，直接说什么事。”于斯淡淡地把目光从孙苓手移开，双手揣在卫衣前相通的口袋里，已经不知不觉地绞在了一起。
孙苓似乎是有些尴尬，笨拙地收回了拿着笔要递给于斯的手，转而抱了抱身侧缩成一团的小孩，低头温柔地和她说话：“宁宁，跟你斯斯姐姐打个招呼。”
那小孩终于抬起了头，怯生生地看向于斯的时候，一双和孙苓如出一辙的眼睛漾着透明纯净的亮光，很是灵动。拳头大小的脸却透着死气的白，不带分毫血色。除了那双眼睛，眼前这个皱巴巴的小人可以称得上是丑陋，半点没遗传到孙苓的秀色。
“斯斯姐姐。”声音也如年迈的老人。
于斯的瞳孔微微扩张了些，她看向孙苓，并没有主动开口，就那么细细地，一寸一寸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看上去终于带有点她原本的那个年纪该有的颓然疲惫的女人。
孙苓被于斯□□裸的如白雾茫茫的目光卸下一层又一层外皮，面前这个冷然的少女，总是轻而易举就能让她感到心慌和恐惧，她不由自主地把身边的冯宁宁抱的更紧了些，好想这样才能找到一些被地心引力抓住的依托。
“斯斯，你也看到了，宁宁是我的女儿，也是，”孙苓摸了摸冯宁宁的帽子，看了一眼于斯，“也是你的妹妹。”
“宁宁从小身体就不好，班里的小朋友组织去郊游的时候她都只能呆在家里，幼儿园的运动会......”
“我不是来听人物传记的。”于斯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皮质沙发的冰凉质地细腻强烈地透过织料间的细缝直达她的脊背。她垂着眼皮，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她抬腕看了看手表，“十分钟。”
孙苓神色一僵，本想多说些什么好铺垫的，却被于斯硬生生地切断了，只好咽下了先前想了半天的说辞。
“宁宁去年被查出得了白血病，现在只有进行骨髓移植才能有机会活下去。她的爸爸匹配不上，我，我最近几年来身体也不是很好，医生说我不能进行骨髓移植手术，”孙苓比于斯多活的二十几年显然没有白活，她很聪明的把冯宁宁直接拉了出来，“宁宁她还这么小，现在恐怕只有你这个姐姐才能救她了。”
“你怎么就知道我能匹配得上？”于斯觉得眼前这女人真的挺有意思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样的喜欢自以为是，那种想把所有东西都牢牢掌握在手里的样子即使在这个时候依旧没有半点要收敛的打算。
“一定，一定能的。宁宁还这么小，老天爷不会这么狠，不给她留一点机会的。”孙苓有些激动，双手砸在了桌上，把瑟缩着的冯宁宁吓了一跳，她赶紧搂着冯宁宁低声安抚起来。
于斯的眸子晦暗闪烁，一瞬间又恢复如常。
她盯着冯宁宁头上戴着的帽子，眼里的白雾却聚成了一片漆黑的海滩，一个低矮混乱的阁楼，一只异常坚硬的高跟鞋，还有漫天纷飞无时无刻不在的烂泥脏水。还有，比这家甜品店还要甜腻上几倍的糖水。
几乎是一样大小的年纪。她看着近在咫尺却遥遥相对的陌生的女人，无声地嘲笑着自己。
“配型的时间地点发给我，匹配的话我会做骨髓移植。”于斯没有继续耗在这里浪费时间的打算，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孙苓。
“好。”孙苓似乎没想过于斯会答应的这么痛快，愣了一会才激动地抬起头。似乎是感觉到身边的人的情绪高涨，冯宁宁也露出了那张死气沉沉的小脸，她认真直白地盯着于斯看了会，注意力很快被从旁边路过的店员吸引。
“斯斯，谢谢。我还以为你......”孙苓紧紧搂着冯宁宁的手有些扎人的眼。
“别，你再说下去，恐怕我也要得白血病了。”于斯淡淡地开口打断了孙苓的话，“老天爷当然是长眼睛的，我这条命欠你的，这次我会全部还给你。你欠我的，我要你这辈子都好好记得，记在你最亲爱的女儿身上。”
孙苓浑身一震，喉咙干涩，一颗心颤得有些剧烈，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这个只有十几岁大小的孩子，这些话实在不像是会从一个如花年纪的少女口中说出来的。惶恐一时间撑满了她的四肢，她握着冯宁宁的手滑了下来。
“斯斯，这些年你......”然而在孙苓的支吾间，于斯已经走到了店门前。
孙苓盯着女孩高挑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后怕。
深秋的街道有一种独特的干净味道。接近于光秃的低矮灌木搭配有些灰暗的青绿榕树，滴着些许颓然的气味，一切尘埃落定，不容人质疑和干涉地在温和的日光下被沁凉的风细细打磨。明净的门店橱窗，倒映着各色各样的人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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