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2)
在撒加抱着艾俄洛斯的时候,有人从远处缓缓走来。
少女赤足而行,白色绷带长长地拖在地面上。她一步步朝这边走来,举止是那样小心翼翼,仿佛每走一步都会带来剧痛。
感觉到有人停在面前,撒加抬起头,对上少女温柔的视线,顿时有些慌乱。
“纱织小姐,我……”
对不起三个字在口中酝酿,还没等说出口就被少女摇着头打断。沙织柔柔地笑了,年轻的脸颊上却露出疲惫的神色。撒加知道,这是从休眠状态后唤醒的后遗症。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撒加……都过去了。”她说。咬字间隐约带着轻柔的叹息。
但就是这句话让撒加更觉痛苦。
什么都好,责备?惩罚?埋怨?甚至要打要骂,撒加也完全可以接受。可是愿神灵保佑,请沙织千万不要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原谅他。
这份从不计较往事的大度,是撒加最难以承受的。
“对不起……”
十三年前,在黑暗人格最猖狂的那段时间,撒加本想将眼前的孩子也一杀了之。然而沙织体内的血液自带修复效果,尽管已经受了重伤,但没有即刻毙命,被后来匆匆赶到的史昂院长及时救下,并放进培养舱里休眠,这一睡就是十三年。
期间,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仪器老旧、研究落后、复生技术不成熟……等等,沙织没能得到完全的治愈,她无法死亡,也无法复苏,只能泡在营养液里维持生命。但由于她的血液里有瘟疫病毒的抗体,因此GBTS总部只能日复一日地供养着她,供养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复生的希望。
但即使是假的希望也好,所有GBTS总部的教授和人员,正是笃信这一点,才在后来的这么多年里倾尽全力想要研制出抗体来。
如今院长已死,沙织应该是自己开启了培养舱,擅自走了出来。
不知道这样的举动会不会给她造成什么伤害,撒加于是小心地问出了口,然而沙织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怀里死去的人,目光带着抹外人难以察觉的留恋。
“是艾俄吗?”
点了点头,撒加动作轻柔地将艾俄洛斯放在地面上,以便让沙织能看得更清楚些。
艾俄洛斯的手掌从撒加的身上滑落在地,他手腕上的表盘与地面接触,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空荡的实验室里显得那样冷清。
沙织红着眼眶在艾俄洛斯的身边蹲下,然后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开他额前的棕色碎发,露出男人恬淡安详的容颜。
窗外有温柔的光线洒在了艾俄洛斯的脸上。
在干净剔透的日光照耀下,撒加仿佛能看清他脸上细微的绒毛。
这样深邃英气的轮廓,即使是已经死去,却依然让人觉得可靠。
恍惚间,撒加以为他只是陷入了睡梦之中。
梦里一定有让他着迷的美景和美满的家庭,撒加想。
不然,艾俄洛斯也不会深陷梦中,不愿苏醒。
“您能救活他吗?”撒加突然问。
“把他放进我的培养舱里,或许还有的救。”
“那您呢?”
追问之下得到的却是一片寂静,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啃噬着撒加的心。
沙织注视着艾俄洛斯的脸,轻轻地开了口,仿佛是在回答撒加的话,却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如今史昂已经不在,艾俄洛斯也已不在,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撒加心里一痛,立刻道:“请别那样说!这世上还有无数需要您的人,无论谁倒下,您都不能死去。”
闻言,沙织抬眸,淡紫色的瞳眸之下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
“撒加,事到如今,我能托付的人除你之外就没有别人了……GBTS总部能依靠的人,只剩下你了。”
“我恐怕……”
撒加皱着眉,心慌意乱地想要退缩,却被沙织轻轻拉住。
“请不要推脱,也别再让我为难。掌管这里不是你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吗?”
被那束直率而清澈的目光注视,撒加立刻像是被刺痛了一般别过脸去。
缠满绷带的少女将视线转回到艾俄洛斯的身上,她将一只黄金箭矢轻轻地放入了艾俄洛斯的掌心。
黄金箭矢就是撒加曾经在顶层的婴儿房看到的那支。
那时他失去记忆所以觉得疑惑,如今想来,这正是十三年前艾俄洛斯曾送给纱织的生日礼物。
“你曾经陪伴过年幼的我。”
良久,少女轻声开口,目光充满眷恋。
“你陪我度过了那么多……那么多寂寥冷清的夜晚。”
“那个时候,因为身份转换带来的巨大落差,我一度陷入绝望中无法自拔……是你告诉我要相信希望,是你让我知道自己是如此地与众不同。艾俄洛斯,因为有你,我才选择了活下去。
“你告诉我,你曾经没能尽职尽责地陪伴艾欧里亚,你非常愧疚,每每提到这个事情,你的眼里都饱含悲伤,我一直看在眼里,可却没办法安慰你。
“你把所有陪伴弟弟的时间都用来陪了我,得知这一点后的我真的非常感激,可是我却对此无能为力,对不起,艾俄洛斯……我没办法分担你的忧伤,我能做的只有陪伴你……”
一滴眼泪顺着鼻尖从脸上静静坠落。
少女哀伤地凝望着英雄安稳的睡颜,她将手心攥成拳头,抵住自己的胸口。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英雄,我从没怀疑过这一点。”
“正因为你知道英雄这两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你告诉我,你不希望弟弟像你一样也背负这样沉重的责任,你已经失去了很多,你不想让他也变成这样。”
“艾俄洛斯,我知道你所有的痛苦和煎熬,也正因如此,我愿意试着去相信你口中所说的爱和希望。
“你曾经对我说,如果哪天我要是再也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我可以请求你带我离开GBTS总部,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那时你已经教会了我什么是责任,我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任性了。”
“我愿意为全人类献出我自己。”
在一旁的撒加顿时睁大了双眼:“纱织……”
少女的语调带着哽咽。
“你说过的,艾俄洛斯。只有傻子才会像神一样毫无保留地奉献自己的生命,可是,也只有神才能拯救这个世界。”
对不起,艾俄洛斯,我让你失望了。
我和艾欧里亚,终究选择了跟你一样的道路。
纱织从背后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病毒针剂,毫不犹豫地扎上自己的胳膊,不顾撒加的阻拦,将病毒全部注入了自己的体内。
“不要……!拜托,请不要这样做……沙织!”撒加双目通红地看着这一切,心底深处的信仰终于彻底地坍塌了。
她的体内抗体会很快和瘟疫病毒发生反应,进行战斗,最后中和,两败俱伤。而发生这一切的战场就是她脆弱的身体。
如果病毒胜利,那么她将死于变异后的瘟疫,如果抗体胜利,那么她的血液将会成为解药,用来拯救那些水深火热之中的人类。这正是她降落到这片大地的使命,是她毕生的责任。
病毒很快在她的身体里肆虐,沙织的脸色逐渐从红润变得苍白,她没能咽下喉咙深部涌出的腥咸,只好任由血液顺着嘴角滑了下来。
在倒下之前,沙织用匕首割破自己的手,然后攥紧掌心,任凭鲜艳的心血滴上艾俄洛斯的额头。
“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少女脸色苍白地呢喃,她仿佛是在安慰撒加,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她的血液有愈合伤口的功效,也许会对艾俄洛斯有用,既然自己这副残破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太久,不如就不要浪费掉,全部留给别人。
“……别这样……请别再做牺牲自己的事了……也别再折磨我……求求您……求求您了……”撒加无能为力地看着这一切,泪水再一次遮住了视线。
少女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但唇边的笑意却愈发温柔起来。
——艾俄洛斯,原来背负责任的感觉是这样痛苦,你从来都没告诉过我。
可若能看到别人因为我而过上幸福的生活,于我而言那又何尝不是一种快乐?
半梦半醒之际,眼前仿佛再次出现了男人的身影,周边的一切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场景。
十几年前,白色的分子实验室里,人来人往,大家都是一副忙碌的模样,低着头匆匆而过,在手里拿的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小心躲过监视器的沙织,穿着宽大病号服,熟门熟路地跑到了第九层的办公室门口。
刚刚从实验室出来的艾俄洛斯还穿着一身白大褂,他关上门,转过身就看见了沙织,脸上顿时露出讶异又惊喜的神色。
艾俄洛斯摘掉手套,伸手将她稳稳抱起。
“又从那边逃出来了?”
“恩!我来找你玩儿。撒加不在吗?”
“他还在处理实验数据,沙织,告诉我,今天你感觉怎么样?”
被这样关切地提问,沙织忍不住撅起了嘴巴,她抬起自己胳膊,幼嫩的肌肤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针孔:“你看,他们今天又抽了我的血,说是因为瘟疫病毒变异了,导致之前的结果完全不可用,所以要重新做实验……好痛喔,艾俄。”
艾俄洛斯的脸上急速地滑过一抹痛苦。
“会好起来的,沙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艾俄洛斯轻声说。
年幼的沙织有些懵懂的看着他的表情。
“你好像有点不开心……”伸出手指,她轻柔地抚摸着艾俄洛斯的脸颊:“因为和家人分别了太久吗?”
“当然不是。”艾俄洛斯露出疲惫的微笑,摇头否认掉了,但瞳眸的深处却似乎有了泪意。
“沙织,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恩,因为我的生日就要到了,所以特地来跟你说一声。”
“生日啊……”艾俄洛斯低声呢喃,视线忽然变得很遥远,仿佛联想到了什么。
凝视着他似乎陷入回忆的眼神,沙织半是小心半是期待地问:“艾俄洛斯,你会给我生日礼物的,对吗?”
看着兴致勃勃的孩子,眼前的男人回过神来,不禁对她温柔地笑了:“我会的,我向你保证,我会送给你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礼物。”
数年后。
在艾俄洛斯离开,凭借着沙织留下来的抗体样本,GBTS总部的众教授夜以继日地进行技术攻关,终于研发出了对抗数十种变异病毒的血清。
至此,Sanctuary的重担终于得以完全卸下,但在撒加院长还没来得及对奋斗在一线的科研人员进行相应的补偿之时,已经有数名教授提出了辞职申请。
在最后一批血清被送去进行临床试验后,撒加收到了穆的辞职报告。
在信上他说的很明白:【撒加,如今我终于不负老师所托研制出了血清,我已经没有了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无论史昂老师因何而死,都请恕我无法继续为这样一个机构效力。】
虽然信中只有寥寥数语,但撒加不难明白,这些年来穆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才在这里呆了这么久。
他或许早就该离开的……肯坚持到现在,只是因为心中那份责任感罢了。
撒加没有挽留,也挽留不住。每个人都有来去的自由,对穆的离开他深感歉疚,可他除了在拿到信后低声说一句抱歉之外,能做的还有什么呢。甚至连道歉也无法对着当事人的面说出来,多少句对不起都显得那么苍白。
至于十三年前的内幕,其他涉及利维坦之乱的人想必也已经猜到了七八成,说不定也会像穆一样选择离开……想到了这点的撒加,顿时被深深地负罪感所包围。
果不其然,在穆走后没过多久,米罗也走了。
据下属报告说,当时米罗教授还在做实验,刚好收到了穆教授的来信。
了解到全部真相后的米罗,那时的脸色简直差到了极点,他啪地将资料悉数摔在桌子上,然后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连辞职信都没留下一封,走得干净利落。
“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下属们支支吾吾地表示米罗教授临走前带走了冰河,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撒加,如今的你真是要多堕落就有多堕落!”
当时的米罗是这样说的。
下属哆哆嗦嗦地把原话半真半假地转述给撒加,后者并没有发火,只是挥手让他们退下,但转过身的背影却疲惫不堪。
至于阿布洛狄……撒加记得自己之前还曾经去挽留过他。
那时阿布也知道了真相,但他向来对GBTS总部内部的人事变动并没有太大的感触,撒加本以为留住他是有希望的,然而事实却出乎意料。
“自古以来,在上位者就是由能者居之,老实说,谁来当这个院长我并不是很在意。“阿布漫不经心地收拾着桌面上的资料,脸上的神色介于淡漠和冰冷之间:“但是撒加,我必须要给我的手下一个交代。十三年前死了那么多人,如果我不做出表率,我有愧于自己的身份。”
“可是——”
“就这样了,我要走了。”阿布毫不客气地打断,抱起文件夹的同时抬头扫了对方一眼:“在处理完家属问题后,我应该还会继续做我感兴趣的研究,但很可惜——不是在你这里。”
“阿布……”撒加想劝他留下,却被对方伸手拒绝之后只好作罢。
阿布走得一干二净。至于尚在西伯利亚做考察的卡妙和艾尔扎克,要留下他们恐怕也希望渺茫。
不过转眼之间,整所GBTS总部里的人便走的走,散的散……还剩下的没有几个。偌大的实验室,头一次这样清冷而孤寂。
在没日没夜的工作之时,加隆晚上经常会做梦,梦见艾欧里亚。
年仅七岁的他站在那里,被一群陌生人团团围住。隐约听见那群人对他出言不逊,说什么‘叛徒都该去死!’之类的话,语调恶毒又阴狠。因为离他太远,某些字句加隆听得有些模糊。
面对着铺天盖地的言语暴力,孩子反抗的声音显得那么微弱:“不是的,他才不是,哥哥才不是叛徒……”话说到最后,孩子的音调蓦然下降,尾音带着颤抖,仿佛在打捞一口喘不上来的气。
“他是!他怎么不是?”
“表面上正人君子,其实暗地里肮脏不堪。”
“两面三刀的家伙……教出来的弟弟也绝不是什么能看的货色!”
看他反驳,那群人于是接二连三对他吐出更加过分的字眼,刚开始还是指指点点,到后来就演变成拳打脚踢。艾欧里亚没站稳,冷不丁就被推倒在地。他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的时候,加隆明显看见他在不停颤抖的身体。
难以想象艾欧里亚的童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从这种复杂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他,长大之后却一如既往的愿意相信希望和永恒,这恐怕是加隆永远也做不到的事情。
哪里是梦境哪里是现实,加隆其实分得并不清楚。可只要一想到自艾俄洛斯被带走的那个夜晚,年幼的狮子曾忍着泪水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他一面,加隆就觉得自己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就当是弥补错误也好,加隆冲过去就要救他,那群人却顿时如烟雾般消散了,只剩下缩在角落里的孩子。
加隆缓缓走过去,然后停在他面前。察觉到有人过来,孩子反射性地缩了缩身体。他似乎知道了抵抗无用,所以就学会了被动的接受。
“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吗?”
对他这样逆来顺受的态度感到没来由的生气,加隆的语调情不自禁地有些严厉:“别告诉我你哭了。”
孩子却只是更用力地收紧手臂,把身体缩的更小,不肯回答他的话。
加隆伸手过去,拉着他的胳膊,将人从地上一把拽起来,年幼的艾欧里亚被他拉扯得痛了,带着哭腔呜咽了一声。
自己好像永远也学不会温柔这两个字。
看到他紧皱的眉头,加隆的心中划过这样的念头。
“别哭了……蠢狮子。”
直到现在,加隆仍然不习惯看到他流泪,因为看到他这样自己的心情也会变得糟糕。
加隆伸出手,用拇指擦去艾欧里亚下巴上来不及掉落的泪水。
“……他们根本不值得你这样,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得到了安慰,如果这也算安慰的话,孩子开始止住哭泣,努力聚拢着脸上散乱的线条。
泪水和一些来处不明的污泥沾在那张幼嫩的脸上,修长的手指已经率先替他擦去了那些污迹。
加隆抚摸他的力道之中带着难得的温柔,一如此后多少年他一再擦去他生命中的痛苦一样。
宛如丛林里两只迷失方向而又伤痕累累的兽类,失去族群保护的两人依偎在一起,互相舔舐着彼此的伤口来聊以慰藉,这么多年里加隆和艾欧里亚分明就是互为救赎的存在。
幼小的狮子轻轻抽噎着,任由加隆捧起自己的脸,然后他顺从地对上那双湛蓝的眼睛。
“有我在,”加隆认真地盯着他,语气不容反驳,一字一句都说得那么坚定:“有我在,他们就不敢再来伤害你。”
艾欧里亚的视线瞬间恍惚起来,他的嗓音微微地颤抖,泄露出难得的一丝软弱:“但是你不会一直都在。”
这过分成熟的回应和对方那张稚嫩的脸颊完全不符,加隆因此愣了好一会儿。
他童年所经历的一切究竟给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加隆此时此刻才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
深深地凝视着艾欧里亚好一会儿,加隆才开口,“你说的没错,我不会一直都在。”
“所以你必须得学会成长。”
然后梦境就唰地发生了变化。
当加隆将他拥进怀里的一刹那,艾欧里亚立刻便长大了许多。
二十岁的艾欧里亚已经能和加隆平视了,他静静地由他抱着,除了身高和体格之外,这么多年的他似乎都没有发生任何的改变。
也许只有加隆知道,他改变了很多。
艾欧里亚从他的怀抱挣脱开来。加隆没有阻止。
“为什么……”艾欧里亚沙哑地开口。
加隆没听清,所以只好重复问了一遍什么?
“兄长,战友,还有你……一个一个,都走了。”
因为有了泪意,所以艾欧里亚说得断断续续,他抬起通红的眼眸:“为什么大家可以如此潇洒地离我而去,却留下我一个人来面对这些生离死别?”
艾欧里亚看他的眼神里隐约有恨意,似乎是知道了这些年的真相。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要求我原谅……仿佛我才是那个不可饶恕的罪人一样……?”
正是这束带着泪水的眸光刺得他心底一麻。
加隆无言地别过了脸,双唇紧紧抿在一起,因为他发现自己很难直视那双清澈的眼睛。
一直尽全力隐藏的事实终于还是瞒不住了,这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永恒的秘密,加隆早该知道的,只是他一直不愿意去面对。
不知为何,面对他时就会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犯下的罪过,明明在这么久的时间里,两个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也许正因为回忆稀少,所以想起来才显得弥足珍贵。
十三年前,艾俄洛斯离开他生命中的那一晚,加隆也在场。
那个时候,身为GBTS总部刚入职的副教授,加隆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不可能刻意分心去照顾一个和自己交集甚少的孩子。
仔细算下来,也就是在艾俄洛斯走得那个晚上,他难得有空,陪着艾欧里亚在野外坐了一整夜。
直到兄长的车子彻底隐没在夜色深处,艾欧里亚才放弃一般转过了身,幼小的身体在风中有些不稳,他扶着门框踏入房间,脚步却迟疑了一会儿。
然后他仰起头,看着加隆,眼眶仍然红肿:“我想去外面走走。”
没有拒绝的理由。
加隆于是点头,好。
两个人来到别墅后面的山坡上。
那个时候的艾欧里亚只有七岁,但却比加隆想象的要更加沉静成熟。也就只是在艾俄洛斯被带走时哭了一阵子,这会儿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甚至安静得有些过分,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艾欧里亚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抱着膝盖,望向天空。加隆坐在他身边,也抬起头。
那个夜晚,星星近得像是垂在空气中,触手可及,如同莽莽原野上一场凝固的雨,而每颗雨滴都是银河中庞然浩大的星体。
“我下次来给你带点什么吧。”加隆说。
这句话有安慰的成分,也有真实的成分,也许下一次来这里探望艾欧里亚的人就不再是他了,GBTS总部那边有一大堆事要他去忙,但这并不妨碍他兑现这个诺言。
“不必了。”艾欧里亚静静地拒绝。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东西能弥补哥哥不在时的空白;也没有任何一种东西,能填满一个人伤痕累累的心。
加隆看向身边的孩子,那双清澈的瞳眸在月色下宛若流金,不仔细看以为是星星掉了进去,加隆发了好一阵愣,才明白过来那是因为艾欧里亚的眼里噙着很多很多的泪水。
“加隆。”艾欧里亚忽然开口。
“恩?”
加隆的心在刹那间提了起来。
“我想我哥哥了。”他说。
加隆轻轻哦了一声,心脏却在沉闷的感觉中失重。他不擅长安慰别人,所以没有接话。
过了一会儿,艾欧里亚把头埋进两个膝盖间,幼小稚嫩的脊背不住地起起伏伏,空气中隐约弥漫着雨水湿润的味道。
也就是那一次,之后加隆再也没去看过他。
但也大概能想象得出来这些年他的经历——光明正大的嘲讽,无穷无尽的指摘。
原来从天堂跌入地狱是如此的容易。只需要流言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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