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少年回来了(2/2)
“后来呢,后来就有了星泽吧。”她轻轻说。
“嗯”,苏星洋的眼神朝走廊黑暗的深处越飘越远,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意外有的星泽,他们不忍心不要,就留了下来。可我爸是在机关啊,因为超生被罚了很大一笔钱。而且还成了这么多年对手用来压制他的最大把柄。
“我爸那人傲得很,从来不肯低头求什么,也不肯听我爷爷的话把星泽的户口寄在农村的大伯家,不同意为了避嫌让星泽喊他叔叔。别人踩他,他不理。领导有意提拔,他也不肯谄媚。他总觉得靠他自己的力量就能对抗这个世界。
“可没想到星泽出生没多久就查出了先天性心脏病。一开始我们还能勉强过日子,但星泽上小学那会儿做了场手术,家底都被掏空了不说,还欠了亲戚很多债。所有人都在说我爸应该争取往上爬,包括我妈,每天都以泪洗面地埋怨他不争气。”
“那时候我觉得他很难,他的傲气我感同身受。可我也才上初中,根本帮不了他什么。”
“如果你觉得难受,不用跟我说这么多的。”夏阑忽然有些不忍,伸出手去,轻轻地搭在苏星洋的肩上。这一次他没有推开。
“没什么”,他淡淡地摇了摇头,“你听我说。”
“好。”
“他开始改变自己,尽管那时候年纪小,但我能看出来那种改变对他来说很痛苦,好像一直在勉强自己。过年过节他开始去领导家里探望、送礼,不再说让领导下不来台的话,还在各种场合争取机会表现自己。
“后来我上高三的时候,他终于有了个升职的机会。所有人都觉得我爸蛰伏了这么多年,也算是个有才干的年轻干部,怎么着这回也该轮到他了。但不声不响的,忽然有一天领导就宣布,那个职位落到我爸对手的头上了。
“最后他才知道,对方拿着超生的检举材料,又把他卖了一回。
“其实我爸知道,我也知道,本质上不能怪谁,毕竟超生这件事实打实地存在。
“可那以后他整个人就像被扎破了的气球,怎么也鼓不起来气了。我不知道你看没看过中年人那种颓丧的眼神,就像一簇火忽地熄灭了。他觉得自己终于看清了机关的本质。”
“所以,你毕业的时候你们家才搬去了广州?”夏阑问。
“嗯。当时去广州投奔我大舅,做点小本生意。这两年其实还算有起色。”
“那么,为什么现在又要搬回潮海去?”
“我爸说,现在他积累了点经验,可以回来另起灶台,不用再跟着大舅了,他也还想干回他最熟悉的机电老本行。再说潮海生活成本低,也能照顾好星泽,照顾好爷爷奶奶。”
夏阑低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人是她一直学不来的本事。
但心痛剧烈来袭。原来她眼中光芒万丈的骄傲少年也有她看不见的背阴一面,这些年来他到底承受了些什么?
高考的马失前蹄,父亲沉甸甸的寄望,清贫而漂泊的家庭,还有一个随时被病魔威胁的胞弟。这些都是他前行道路上沉重的包袱,他怎么还可能心无负担地大步往前?
她怎么还能再给他压力?
“回潮海也好,生活会越过越好的,真的。星泽这么好这么可爱,也一定会长命百岁。”她一字一顿动情地说。
苏星洋轻轻地咧嘴,笑了,唇边的胡茬在昏暗的视线里显得更黑,嘴唇也干得起皮,“我知道,我没有失去希望。其实,星泽这次手术挺成功的,我也相信我爸的能力,这是他真正热爱的行业。”
“我相信,生活很快会有起色的。”
恍惚的光线中他放下防备的笑容,仿佛让她跨越时间的鸿沟,重新见到了初见时那个明媚的少年。
夏阑连着陪苏星洋守了两个晚上,白天就回酒店痛快地呼呼大睡。说来也怪,睡眠时间颠三倒四,但质量却出奇地好,她不再翻来覆去胡思乱想,一沾上枕头就能立马睡着。
心好像空前地安定,不再需要靠不断输入大脑的自我暗示。
卢艾打来电话的时候,她揶揄道:“我居然是离开你了以后才有了这种特异功能。”
卢艾大叹一口气:“你啊,一碰到苏星洋,就彻底变成了个任人捏来扯去的。”
她只是轻轻笑了一声,没有反驳。然后就听到电话那头的卢艾做作地说:“哎,女人啊。”
咒语一般,恍如隔世的一句话就把她拉到恋爱的时候。可他们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关系?
苏星泽一如既往地撮合他们俩,第三天新想出的借口是“你们在我跟前吃这么油腻的东西,我容易反胃,去走廊吃吧”。
夏阑也很配合,只是她不知道苏星洋的配合,到底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理?
吃完最后一口饭,她满足地盖上塑料饭盒,靠倒在椅背上。“说吧,我来这儿是不是极大改善了你们的伙食?”
她居然在用这样俏皮的语气跟他说话。就像当年那个心里明明千军万马奔腾而过表面还要强装镇定,但也会忽然在某些时候大起胆子来的少女。
苏星洋没有回答,抽出一张纸巾来,细细地帮她擦了嘴角。“这个米粒你是要带回家当夜宵的?”
夏阑有一秒的微怔,心潮又开始澎湃。
“星洋?”旁边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夏阑抬头去看,眼前站着一个拄拐杖的女人,虽然看得出上了年纪,但容貌依然美丽动人。
白皙的鹅蛋脸,饱满光洁的额头,媚眼下方一颗小小的泪痣,小巧而□□的鼻头。淡淡的鱼尾纹和法令纹也丝毫掩盖不了她完美的五官。
从那张脸上夏阑才知道什么叫明眸皓齿,什么叫顾盼生姿。和苏妈妈、和孟晓老师的美都不同,是真正能算得上“惊艳了岁月”的那种美丽。
可是为什么这张脸那么熟悉?
“阿姨,您怎么来了?”苏星洋起身去扶那个女人。
“我来医院换好几次药了,都没来看过星泽。今天是最后一次,我怎么着也得来看看。明儿我就回重庆了。”
“您今天一个人来的?”
“对,朱萸今天晚上有考试,过会儿再来。”
夏阑看着苏星洋把那个女人领进病房,脑子里还是怔怔的,行动也慢了半拍。
她到底在哪里见过这张美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