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心(1/2)
刘叔笑着开口,“您好多年没见小姐了,忘记了也不稀奇。她这几年都在外面,也没有好好过上个生日,今年可要好好办一下,那天也刚好是除夕嘛。”
白文玉看着满地的瓷器碎片,恍惚间竟然生出一种心也被割破,在小股小股流血的错觉。
刘叔说要好好办,热闹的确是热闹。但顾小姐因她哥哥的面子,再加上白时宜玲珑剔红海棠的名声,宴会名单上甚至多了不少国民党的亲信。
白时宜私下多方打探,把这些人的喜好厌恶大致摸清楚了。具体的流程用具也是逐项亲自安排,可惜一场生日聚会倒成了社交聚会。
到了生日宴当天,白时宜早早起来床,去了会场仔细核对确定了诸位项流程无误之后,看时间还有一些,便直接靠在了休息室的长椅上。
白时宜迷迷糊糊清醒过来,却发现身上已经盖了一件外套。想着估计是刘平海披上去的,只微微一笑,就挣扎着起来要出去。
正欲动作间,白时宜却发现休息的门已经被推开,来人显然没注意她已经醒了,动作依旧极轻。
白时宜立刻警觉起来,余光看过去,竟是白文玉。白时宜心里觉得奇怪,却也闭眼假寐,看看她要做什么。
白文玉轻轻坐在了白时宜身边,却并没有什么动作。
十年的风霜雨雪,十年的求而不得,国仇家恨、乱世种种,一切的一切,把这位风华绝代的女戏子折磨到几乎悲寂。
十年来,闲人旧事悉数入梦,可她最想看到的面容却偏偏从未来过。
浓重到窒息的情感压在她心上,她的凌厉与冷漠在面对这个妹妹时全部化作了卑怯与退缩。
她静静注视着白时宜妩媚纯净的面容,眼神里是从未显露的缠绵与柔情,这是她念了十年的人啊。
白文玉伸出的手停在白时宜面容的上空,她在发抖。
她没忘记自己是谁。她从没忘过。
十年所闻所感,皆是刀尖上的独行。
无尽的黑暗里,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光芒也已经是耀眼异常,何况是照耀她整个星空的月光。
白文玉深深那个闭眼的女人,终是放下了手,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几乎掐出血来!
白文玉如何不懂,乱世的真心何其难得。
如果可以,她愿意拿一切去换,换这个妹妹一生无忧无愁,换她得遇良人一生相守。
当然,她最想换的,是秦淮的白家从未落魄,是白家小姐从未流落街头,是白时宜从未遇到一个叫白文玉的女戏子。
身不可依,惟愿心相依偎。
白文玉自知一生所负良多,也已是退无可退。
为国为民,她的组织是她最大的坚守,有多少同志为了那份共同的信仰流血牺牲,哪怕无名无姓,哪怕无声无息!
于她自身,谈何英雄,不过顺心而为!
血肉之躯,会痛会惧。但是却能为了一份信仰,把苦痛生死置之脑后,把世俗虚名抛掷身侧。
她的妹妹,那朵玲珑剔透红海棠,那位白家小姐,也是千千万万分之一啊。
她们太过相似,一切的欢喜与如意,她们都想和对方共享。但若是鲜血与未知,一人足矣。
白文玉只是看着自己这妹妹这几天奔波操劳,明明已经困得紧,身心疲惫到了极点,却还是装着兴致满满,和一个个人相谈甚欢。
长椅上的女人,那是她的心啊。
那些极致入骨的克制与倾尽所有的压抑一齐碾过白文玉的心,她清醒着,再亲手熄灭所有的期盼、所有的不甘。
白文玉终是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极浅极轻,像是怕被世俗时局察觉,又像是怕惊醒了那个闭着眼的女人。
白时宜听在耳里,却感觉这声叹息是在往自己心里戳。
好像在某个黄昏时分,她忽然从病床上惊醒,四周空无一人,房间里安静得让人窒息。半梦半醒间怅然若失的感觉被悉数放大,她害怕无助,却到底无力解脱。
一如这些年,陪着自己的也只有自己。可她怎么就不能习惯呢?怎么还会念着一个人呢?
也许,那个你最了解的人,也会是你最看不破的人啊。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了。
这段跨越十年的沉默里,两人谁都没有什么动作,只是这样安静地待在彼此身边。
也许,这就是她们的永恒了。
两名戴着白手套的服务生缓缓拉开百乐门黄铜把手的大门,女人们优雅的身姿如期出现于大理石的台阶,铺着猩红色地毯的弧形转角楼梯,展开在她们眼前。
其时,贵妇名媛争奇斗艳,生日礼物琳琅满目,白时宜陷在里面,八面玲珑,面面俱到,好不精彩。
或许白时宜自己也明白,自己脚步从容,心中却虚浮着。
奢靡浮华的环境里,这个女人只有疲倦——入骨的疲倦。
白文玉寻了个位置坐下,她的眼光始终追随着那个人群里最光彩夺目的白时宜,半分也舍不得移开。
白文玉想到,这个妹妹,在战场上,也许会穿着破旧的衣裳,眉目温柔地为战士取出子弹,镇定果断地给战士截肢上药,
她会用沉稳柔和的声调安慰着病人,甚至会在极度困难的情况下想出用葡萄糖作止痛药给战士用。自己的这个妹妹,如今是真正的美玉。
后来,笑语喧哗慢慢褪去。白时宜轻轻扭头,这才看到,在这个热闹的舞厅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那个坤伶第一人白文玉,那个她唯一的姐姐,她安安静静地坐着。
那一刻,白时宜几乎有种荒唐的感觉——在这喧闹却空旷的大厅里,白文玉是那唯一的那个人,唯一一个和她一样的,一样旁观着着浮华后的落寞与悲哀的人。
白时宜终究低头自嘲一笑。是啊,这么多年,关于白文玉,她荒唐的想法还不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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